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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博士论文答辩 精选

已有 15253 次阅读 2014-6-2 15:32 |个人分类:成长点滴|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最近是答辩季,潜水看到科学网上的各种关于答辩的博文让我想起了我2012年12月的论文答辩。那短短两个多小时的答辩浓缩了我四年半的成果和泪水,至今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为我这个不那么自信的年轻人提供了前行的动力,满是鼓励和感动。我深信那两个多小时的每一幕都永远不会消失在我的记忆中,但还是有一股冲动要记录下来。

我12年8月交论文送审,11月中拿到评审意见和答辩通知就跟导师商量能不能在12月答辩,这样我能利用寒假时间修改论文。导师将她的圣诞休假推迟了,而其他答辩委员会成员也没有以圣诞假期为借口要我推迟答辩,出奇地顺利。答辩时间约在12月19日,导师让我提前几天回学校去准备。

我们系的答辩基本是走程序,一般通知你答辩就基本算是没什么大问题,只要你答辩时候不差到让答辩委员会的人认为论文都不是你写的,基本都能过。但也听说过有答辩表现太差而导致有答辩委员在答辩现场坚决不同意通过论文授予学位的事情。我拿到的三份评审意见都给了很高的评价,因此我对答辩并不是特别担心,但导师对这个事情的重视却让我也小紧张了一把。

17号星期一导师让我去她办公室跟我预演一遍答辩,她是个完美主义者,绝不允许有任何差错。我准备了两个版本答辩材料,一个是PPT,另外一个是Prezi,因为我的数据都是网页,能随时放大缩小图片非常重要。那天早上我给导师演示了两个版本,导师说prezi太炫,分散答辩委员注意力,不适合用于论文答辩,让我要用PPT。但导师对PPT也有意见,里面一些图片太小不清楚,跟她商量结果就是把图片截小,每次只展示我需要的那一小部分。对思路和一些文字表述她也提了意见,我们还讨论了评审意见,大概估计了一下可能会被提到的问题。临走前导师说,明天再来我们过一遍。第二天我想自己熟悉稿子了,就想不再跟她练了,但她要求我必须去跟她再练一次。第二天我只好又去了,时间已经控制在25分钟以内了,她又提了一些格式和表述方面的意见,然后告诉我说,很棒,明天好好表现。

12月是国大假期,学校的星巴克没什么人,我自己坐在那捧着杯decaf的咖啡一遍遍地练习,真的做到了滚瓜烂熟。平生第一次如此重视presentation,以往的会议陈述我都是把PPT做好就现场发挥。

第二天我很早就去了系里的会议室调整投影。导师对设备有着超常的高要求,她绝对不允许我们出现投影不够亮或者投影位置偏了等情况,而且绝对不允许在观众已经来了才调整。每次跟她出去开会,头一个晚上我们都不可能去high的,必须去场地调投影试声音。因此这次论文答辩虽然她没提醒我,但我已经很清楚她的要求了。那天我穿了新买的裙子和高跟鞋,看起来非常职业,也跟我平时的牛仔裤Tshirt风格形成了鲜明反差。导师看到我狠狠地表扬了我一番,还说前一天忘了提醒我要穿得正式一些。

答辩团有三位老师。其中有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系里为了节约银两没让他飞过来,而是用了Skype,那天他的电脑摄像头出了点问题,他可以看到我,但我看不到他。除了那位澳洲的外审外,还有一位系里的老师,M. Lazar, 批评性语篇分析圈里比较有名,是Fairclough的学生。看见她我有点打颤,因为她向来以critical出名。还有一位是系主任,做社会语言学的,他更是让我打颤,不但critical,还有点看不上我们这个方向做的东西。

答辩由系主任主持,导师坐在最后,她可以旁听但不能说话。系主任确认skype正常就宣布开始,我在开始前喝了口水,一紧张,水没入口,从嘴角流了出来,我赶紧用手收拾残局,但不幸还是被他们看到了,事后被导师嘲笑了一番。我开始时候很紧张,声音蛮颤抖,不过或许当老师习惯了,一分钟内就平静下来,并且慢慢开始享受我的陈述了。我先用了几个网页例子告诉大家我研究的语言现象是什么,这种语言现象出现的社会文化背景是什么,然后提出研究问题,然后介绍理论,然后到结果。结果部分我只抽了每一章最突出的两三点来讲,每个都给了例子结合例子进行解读讨论。最后谈了研究的意义和局限性。这个思路是花了半个月理出来的,期间我的学术好友M也提了很好的参考意见。实话实说要把四年半的工作压缩在25分钟内确实有难度。我第一次准备的PPT需要讲一个多小时,然后不停地精炼再精炼才压缩成25分钟。最后一张PPT列出了我的publication,告诉答辩委员那些是我博士论文的by-product,论文的内容也将会变成期刊文章,看见系主任点了下头,我自己暗喜了一下。刚刚好25分钟完成,到最后我已经一点都不紧张了,并且很享受跟他们的交流了。

提问开始,由澳洲的外审先来,他应该是我论文内容方面最专的专家了,连着提了几个很重要的问题,基本都是我论文的硬伤,我按自己的理解一一回应了他,但回应着回应着我自己的信心就开始不足,声音也从一开始回答问题的自如慢慢转为胆怯。他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是,“What would you do if you can re-do your thesis?”我答:“Thanks for the toughest question. First, I would like to make it clear, I will never do a PhD thesis again.”我说完这句大家都笑了,气氛缓和了不少,我自己也暗地里慢慢找回一点自己的自信。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抱了一下自己的头,被他看到了,他可能以为我被打击得无地自容了,在我回答完之后他说:“ I hope you were not defeated by my questions. You have done a fantastic job in the thesis and in this defense. I really enjoy your discussion. We cannot solve all the problems in a PhD thesis, and you have done a great job so far. The best part of your work is you know very well what you are doing and why you are doing so. I have no more questions.” (澳洲人的fantastic和great这些赞扬词么,要有保留地接受,但是在那个场合真的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然后是Lazar的提问,也很犀利,主要是关于方法的问题。我一一回答了,非常诚恳地承认是自己论文的不足,同时也竭力defend为什么她提到的问题在一个博士论文项目里其实是不大可能同时完成的。她认可了我的说法,但她的问题让澳洲那位评审又加了几个问题。我暗地里不停地冒汗,但也很享受,因为我很清楚以后可能很难有这么个机会跟一些前辈这么深入地去讨论一个问题了。

这两个评审提问的时候系主任一直紧绷着脸,我只要目光跟他一交流我就打颤。真的打颤,因为除了展示publication那一次以外没看到他点过头,也没看到他笑过,而且他一个问题都没提,我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等两位评审问完,我目光转向他,他正了正身子,不紧不慢地问了个几乎能杀死所有语言学博士生的问题:“What is the social significance of your research?”系主任没有审我的论文,我觉得他在那25分钟内可能还是不大熟悉我的语料,因此我从PPT的研究结果里抽了几个具体例子出来跟他解释我的研究有什么应用价值,但同时也指出这些应用只是我目前的预测,需要进一步研究证实可行性。我说完他没有点头,因此我还想再补充解释,但他打断我,挥了挥手,说:“What you have discussed is way beyond my expectation."然后他问另外两位老师还有没有问题,他们都说没有了。系主任说“Now could you please excuse us, we need to discuss if you will be conferred the degree.”  我不知道他到底满意我的回答没有,我的回答是好得way beyond his expectation还是差得way beyond his expectation?但我不敢问,说了声谢谢就起身出去。转身关门前瞬间看到导师朝我的方向看,我不由自主地冲她扮了个鬼脸,她朝我竖了个大拇指。

走出那个房间门我长舒了一口气,走到系办公室外面过道的沙发那想坐下来歇口气。但我还没坐稳,系主任出来了,招手叫我进去。我想,这么快,难道是悲剧?进去以后所有的老师都笑着看着我,系主任看着我说:“Congratulations, Dr. Zhang!” 后面还有一串总结陈词我压根没有听进去。我跟老师们一一道谢,他们每个人都表扬了我。澳洲那位老师来了个总结发言,说我的论文很impressive并且告诉我以后可以往哪几个方向做下去。Lazar表扬了我之后给了我个大大的拥抱,让我很感动。我上过她的课,在她课上表现其实不错,但一直由于她的严肃而不敢接近她。我跟系主任道谢的时候他冲我笑了一个,然后说他还有事情要忙就离开了那个会议室。

我以前无数次假想他们宣布我答辩通过的那一瞬间我会多么激动,可是那一刻我异常的平静。导师一直坐在会议室的后面默默地看着我,满脸笑容。我走过去跟她拥抱了许久,她个子高,等我从她怀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我笑话她,你为啥这么激动啊,我都没流泪。她摘掉眼镜擦眼泪,说:“I am so proud of you, Yiqiong.” 那一瞬间我鼻子有点酸,或许她知道我这个没有一点语言天分的人拿这个语言学的学位拿得有多么的不容易,或许因为我是她那批学生里的最后一个毕业。后来我问了她好几次为什么那天她流泪了,她每次都告诉我她也不知道,或许就是为我高兴。

答辩完的那天晚上导师请全实验室的人在校园里的意大利餐厅为我庆祝,我很感动。晚上我换掉了白天的职业裙子,换上自己最喜欢的dress去跟他们吃饭,导师说从来没见过我这么lady,不停地跟我们一起摆各种pose照相。跟她师生四年半,基本都是公事公办,极少跟她一起吃饭,也基本不说生活上的事情,那个晚上她展现了生活的另一面。她有些伤感,因为我是实验室最后一个答辩的,实验室最大的项目也结项了,后面如果没有大项目进来或许实验室就要解散了。

回首那四年半的博士生活,导师成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跟她的相处大多是愉快的,但也有过争吵和不快。曾经为了我执意要投一个期刊而她不赞成而吵得让她甩门离去,后来我等她火气消了再说服她按我的选择去投,最终证明我的选择错误,后来我给她道歉她说没关系,这是成长必须经历的。曾经因为她的忙碌没有及时给我看论文而让我恼火,但后来她一句sorry让我怨念全无。曾经因为学业和生活的压力在她面前崩溃,她听我哭诉完了告诉我,不管多么艰难,你都要坚持,我相信你,需要我帮忙随时找我。也曾经因为论文送审前她坚决要求我找个native speaker做proof reading而陷入绝望,绝望中的我也明白她坚持绝不让一份她不满意的论文送审的原则是对事不对人。后来她让她的一个博士后帮我做proof reading使得论文按时送审,我为此对他们两人都感激万分

那几年跟导师的交往基本是中规中矩的师生关系,我答辩完她的热泪盈眶让我意识到我们已经不仅仅是师生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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