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

杰出的英国物理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保罗·狄拉克曾对美国物理学家、“曼哈顿计划”的领导者、业余诗人尤利乌斯·罗伯特·奥本海默说过，“科学的目的便是以一种较简单的方式使得困难的事物亦可理解；诗歌的目的便是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来阐述简单的事物”。他又补充说，“二者是不相容的”。

事实并非如此。西方自然科学家一直有热爱诗歌的传统，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常指1837—1901年这段时期）的科学家尤其如此。西澳大利亚大学英语教授Daniel Brown在其2013年由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专著The Poetry of Victorian Scientists: Style, Science and Nonsense（《维多利亚时代科学家的诗歌：风格、科学与无厘头》）中指出，诞生于1869年的英国《自然》杂志的首任主编是Norman Lockyer，他就经常在《自然》杂志上发表诗歌，反映了当时科学家的偏好。在那个时代，很多科学家喜欢在俱乐部里相聚、朗诵甚至是吟唱其创作的诗歌。这些诗歌在水平上当然无法与英国大诗人丁尼生（1809—1892）的诗歌比肩，但它们往往具有俏皮、欢快的特点，能反映出诗歌作者的兴趣和性格特征。

比如，在代数学领域作出重要贡献的英国数学家詹姆斯·约瑟夫·西尔维斯特（1814—1897）就对诗歌充满热情。他曾大量阅读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拉丁语和希腊语的诗歌并将其翻译为英语。他的很多数学论文都引用了古典诗篇里面的话。在他的诗人朋友马修·阿诺德的鼓励下，他还写了一本诗学著作The Laws of Verse（《韵文之规律》）。他本人对这项成果十分自豪，即使在他拥有牛津大学几何学萨维尔教授这一荣耀头衔之后，他写信时的落款仍旧是：“J.J. 西尔维斯特，《韵文之规律》的作者”。

在电磁理论上有卓越建树的英国物理学家詹姆斯·麦克斯韦（1831—1879）是维多利亚时代一位有代表性的杰出诗人科学家，写过很多诗歌。例如，1854年，他创作了一首题为《一道动力学习题》的64行的诗歌，开头四句是：

“一条无法延伸的重链，

置于光滑的水平面，

一个冲力在A点发生作用，

引起了K的初始运动。”

您能想象得到吗，物理学家居然能把习题写成诗歌。

麦克斯韦还有一首诗歌的标题是Valentine by a Telegraph Clerk （male） to a Telegraph Clerk （female），意为“男性电报员发给女性电报员的一份情人节表白”，开头几句是：

“我灵魂的卷须与你缠绕在一起

尽管我们相距很多英里。

处于闭合回路中的你灵魂的藤蔓

缠绕着我的心尖。

如丹尼尔般坚贞，如格罗夫般有力，

如斯密般贯穿到深处的热情洋溢。

我的心掀起爱潮，

它所有的回路向你聚焦……”

这首诗的有趣之处在于，他将当时的电学术语写进了诗歌，因为发电报是要用电的。“闭合回路”就是一个术语。另外，麦克斯韦还使用了三种电池的名称：“丹尼尔电池”提供的电流比较恒定，故麦克斯韦将其作为坚贞不变的隐喻；“格罗夫电池”的功率较大；“斯密电池”的电极浸没在硫酸中，故诗人说“贯穿到深处”。

一般人是不会用电池来描绘爱情的，而喜欢采用海枯石烂之类的传统意象。恰当地采用当代的词汇和意象入诗，对于古往今来的中外诗人都是艰难的挑战。而一旦挑战成功，则艺术效果非同一般。例如，著名诗人聂绀弩（1903—1986）先生的七律《推磨》是这样写的：

百事输人我老牛，惟馀转磨稍风流。

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

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

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

写此诗时，诗人在农村下放劳动，被要求“改造思想”，所以他说“把坏心思磨粉碎”；磨在不停地转，所以说是“环游”。他真地低眉顺眼地接受改造了吗？其实没有，他在幽默地抵抗呢。

在撷取当代意象入诗方面，当代的聂绀弩是高手，一百多年前的麦克斯韦也是高手。

《中国科学报》 (2017-06-23 第6版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