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
追憶敬愛的郭漢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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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漢英先生走了.
震驚之餘，逐漸從麻木中醒過來，心裡一陣陣地痛；看來，在我心中，郭先生早已不是“老師”兩個字可以形容的概念.
嚴格地說，我雖然認識郭先生已五年，但與郭先生只密切合作了一年，所以名義上不算是正式的學生；但在我心中，是將他作為一位年過七十的老友對待的. 很奇怪，和這位老校友接觸了幾次之後，莫名其妙地感覺和他之間“說得上話”. 這個年齡段的朋友，到現在為止我只有他而已.
一個人坐在屋裡，腦海裡想克制，卻禁不住一幕幕和郭先生之前在一起的場面湧出. 往昔，成半天地在他辦公室裡自習讀書、把他辦公室書架上的書翻亂，一借走就是好幾本、在他辦公室中的促膝長談、他對我的嚴厲批評、對我的溫暖鼓勵……場景 儼然，聲音真實地迴盪在耳邊. 也是呵，大大前天我還和他說過話，怎能忘記？
郭先生，準確地說，應該是位“異類”. 至少在此年紀，思維還如此活躍，工作如此勤奮，能使我這樣不肖的年輕人感到慚愧的老先生，在我所接觸到的人裡，寥寥無幾. 這一年，他對我的關懷與指導，是我能畢業的關鍵；而在最後的關頭，他卻倒下了.
5月中旬，郭先生病倒；原定我的答辯會，他注定是無法親臨了. 然而，他堅持要為我交一份論文評閱書. 一開始在他剛住院的時候，我去探望，就被他訓了一頓；這回，我在黃昏時戰戰兢兢地走進病房，同他說話，看得出他比之前更加虛弱了，但還絕不是到了“不行” 的程度. 郭老伸出顫巍巍的手，要給我簽字，我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說：“哎呀，這. . .您方便麽？”蠢話一出口，他笑了，手縮了回去，一本正經地說：“不～方～便～”Haha，他又像往昔那樣，和我開起玩笑來. 吃力地簽完了字，郭先生就累得合眼休息了一會兒，我心中過意不去，只好向他致意離開，讓他好好休養，保重身體.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而我們萬萬、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天晚上，之前還可以和我們說話交流，甚至於風趣底開玩笑的郭先生，病情加重，轉入休克，進了ICU. . .那個簽字，竟然就成了他最後留下的筆書. 蒼天何以如此，何以如是！若知道是這樣，我多想在他床邊，再和他多說說話，哪怕只是看著也好，儘管他虛弱的神態令人心痛.
郭先生進入ICU，我卻只能壓抑住擔憂的思緒，盡力準備好論文答辯；即使他的席位是空著的. 6月3日，答辯順利，一致通過. 沐浴在那天黃昏暖風中的我，給郭先生的手機發送了一條短信，內容是答辯完成之事；我知他還一直處於昏迷中，不可能看手機，但我想思想是相通的，也許他真能 知道呢，即使醒來之後查看手機也會開心罷？
然而，等呵等，等到的卻是噩耗.
已經過了大半天，我依然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這24小時之事，是夢歟？是幻罷，多好？可惜，這世間的事，都不出“一切有為法”之範疇. 所妄既立，明理不逾.
一個朋友說：好好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對老先生最好的懷念. ——我承認；確實，郭先生提携后进，甘为人梯；不懼權威，敢於質疑；追求真理，攀登高峰的精神已然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成為永不褪色的寶貴財富. 但此時，我真的無法抑止紛亂的思緒.
您也許已踏上了新的征程，惟願你一路走好. 或許，您將回到您的故鄉，或許. . .
魂兮魂兮歸天府，那裡有青松翠柏，山河如畫；
魂兮魂兮歸廣宇，那裡有無盡未知，數理待納.
不肖生淚眼再頓首.
201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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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理論所訃告：http://www.itp.cas.cn/tzgg/201006/t20100605_287402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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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送别郭汉英”
6月11号，是送别的日子. 清晨匆匆骑车赶到八寶山，還險些走錯進革命公墓. 我到的時候，大家已經将郭先生接了過來，簽名冊尚未拿到，我“無所事事”地站在內堂門口. 廳外邊掛的橫幅上只有簡單的五個字：送别郭汉英.
幾個人走過，手裡拿著CD盒，我想，這個場合的那種熟悉的音樂一會兒就要響起了罷？
片刻的靜默.
之後的，恰好可以用清華蒙樓118室中牆上的一段文字刻畫：
為何？我聽到宏大浩淼如宇宙的樂音源源不盡地襲來，正是Bach的小提琴無伴奏第二組曲BWV1004之Ciaccona！震驚的我一時不知說甚麽好. 現在搞理論物理的，說實話絕大部分都是嚴肅音樂盲；而郭先生，看來顯然不是如此. 我問郭先生的女兒前輩，這是怎麽回事？得到答案：郭先生很喜歡聽小提琴.
一時，我悲從中來.
為何，我從沒和他談過這件事呢？命運真是能捉弄人，若曾提到此事，他一定會欣然聽我給他演奏，我還有那麽多唱片，可以給他聽；至少，後來在病房裡，我去給他拉幾段無伴奏，多好！也許他聽了高興身體還能好過來呢？. . .
其實我應該想到，應該想到！我知道他的三弟民英前輩在央院學過小提琴，而且以前在家中也經常放古典音樂的唱片聽. 郭先生喜歡聽小提琴，應該可以想到的. 然而陰差陽錯，我們最終互相都不知道彼此還有這樣一個共同愛好.
岳武穆有首膾炙人口的《小重山》. 其實郭先生近來睡眠一直不好，經常在凌晨給我寫信. 故我以為這首詞也許可以稍微描述一下他最近的心境，儘管與武穆的心境並非一類（故改下闋三字；曼鈴者，曼陀鈴(violin)之簡稱也）：
我想，以後我練琴的時候，總會想起他，就當是未盡之懷念罷.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66933-33520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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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之餘，逐漸從麻木中醒過來，心裡一陣陣地痛；看來，在我心中，郭先生早已不是“老師”兩個字可以形容的概念.
嚴格地說，我雖然認識郭先生已五年，但與郭先生只密切合作了一年，所以名義上不算是正式的學生；但在我心中，是將他作為一位年過七十的老友對待的. 很奇怪，和這位老校友接觸了幾次之後，莫名其妙地感覺和他之間“說得上話”. 這個年齡段的朋友，到現在為止我只有他而已.
一個人坐在屋裡，腦海裡想克制，卻禁不住一幕幕和郭先生之前在一起的場面湧出. 往昔，成半天地在他辦公室裡自習讀書、把他辦公室書架上的書翻亂，一借走就是好幾本、在他辦公室中的促膝長談、他對我的嚴厲批評、對我的溫暖鼓勵……場景 儼然，聲音真實地迴盪在耳邊. 也是呵，大大前天我還和他說過話，怎能忘記？
郭先生，準確地說，應該是位“異類”. 至少在此年紀，思維還如此活躍，工作如此勤奮，能使我這樣不肖的年輕人感到慚愧的老先生，在我所接觸到的人裡，寥寥無幾. 這一年，他對我的關懷與指導，是我能畢業的關鍵；而在最後的關頭，他卻倒下了.
5月中旬，郭先生病倒；原定我的答辯會，他注定是無法親臨了. 然而，他堅持要為我交一份論文評閱書. 一開始在他剛住院的時候，我去探望，就被他訓了一頓；這回，我在黃昏時戰戰兢兢地走進病房，同他說話，看得出他比之前更加虛弱了，但還絕不是到了“不行” 的程度. 郭老伸出顫巍巍的手，要給我簽字，我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說：“哎呀，這. . .您方便麽？”蠢話一出口，他笑了，手縮了回去，一本正經地說：“不～方～便～”Haha，他又像往昔那樣，和我開起玩笑來. 吃力地簽完了字，郭先生就累得合眼休息了一會兒，我心中過意不去，只好向他致意離開，讓他好好休養，保重身體.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而我們萬萬、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天晚上，之前還可以和我們說話交流，甚至於風趣底開玩笑的郭先生，病情加重，轉入休克，進了ICU. . .那個簽字，竟然就成了他最後留下的筆書. 蒼天何以如此，何以如是！若知道是這樣，我多想在他床邊，再和他多說說話，哪怕只是看著也好，儘管他虛弱的神態令人心痛.
郭先生進入ICU，我卻只能壓抑住擔憂的思緒，盡力準備好論文答辯；即使他的席位是空著的. 6月3日，答辯順利，一致通過. 沐浴在那天黃昏暖風中的我，給郭先生的手機發送了一條短信，內容是答辯完成之事；我知他還一直處於昏迷中，不可能看手機，但我想思想是相通的，也許他真能 知道呢，即使醒來之後查看手機也會開心罷？
然而，等呵等，等到的卻是噩耗.
已經過了大半天，我依然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這24小時之事，是夢歟？是幻罷，多好？可惜，這世間的事，都不出“一切有為法”之範疇. 所妄既立，明理不逾.
一個朋友說：好好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對老先生最好的懷念. ——我承認；確實，郭先生提携后进，甘为人梯；不懼權威，敢於質疑；追求真理，攀登高峰的精神已然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成為永不褪色的寶貴財富. 但此時，我真的無法抑止紛亂的思緒.
您也許已踏上了新的征程，惟願你一路走好. 或許，您將回到您的故鄉，或許. . .
魂兮魂兮歸天府，那裡有青松翠柏，山河如畫；
魂兮魂兮歸廣宇，那裡有無盡未知，數理待納.
不肖生淚眼再頓首.
201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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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理論所訃告：http://www.itp.cas.cn/tzgg/201006/t20100605_287402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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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送别郭汉英”
6月11号，是送别的日子. 清晨匆匆骑车赶到八寶山，還險些走錯進革命公墓. 我到的時候，大家已經将郭先生接了過來，簽名冊尚未拿到，我“無所事事”地站在內堂門口. 廳外邊掛的橫幅上只有簡單的五個字：送别郭汉英.
幾個人走過，手裡拿著CD盒，我想，這個場合的那種熟悉的音樂一會兒就要響起了罷？
片刻的靜默.
之後的，恰好可以用清華蒙樓118室中牆上的一段文字刻畫：
肅穆間樂音響起
沒有狂熱
沒有歡呼
只有音樂的暖流通向感知深處
只在神往之後
忘我之中
靈魂深處湧起感動的悸嘆
沒有狂熱
沒有歡呼
只有音樂的暖流通向感知深處
只在神往之後
忘我之中
靈魂深處湧起感動的悸嘆
為何？我聽到宏大浩淼如宇宙的樂音源源不盡地襲來，正是Bach的小提琴無伴奏第二組曲BWV1004之Ciaccona！震驚的我一時不知說甚麽好. 現在搞理論物理的，說實話絕大部分都是嚴肅音樂盲；而郭先生，看來顯然不是如此. 我問郭先生的女兒前輩，這是怎麽回事？得到答案：郭先生很喜歡聽小提琴.
一時，我悲從中來.
為何，我從沒和他談過這件事呢？命運真是能捉弄人，若曾提到此事，他一定會欣然聽我給他演奏，我還有那麽多唱片，可以給他聽；至少，後來在病房裡，我去給他拉幾段無伴奏，多好！也許他聽了高興身體還能好過來呢？. . .
其實我應該想到，應該想到！我知道他的三弟民英前輩在央院學過小提琴，而且以前在家中也經常放古典音樂的唱片聽. 郭先生喜歡聽小提琴，應該可以想到的. 然而陰差陽錯，我們最終互相都不知道彼此還有這樣一個共同愛好.
岳武穆有首膾炙人口的《小重山》. 其實郭先生近來睡眠一直不好，經常在凌晨給我寫信. 故我以為這首詞也許可以稍微描述一下他最近的心境，儘管與武穆的心境並非一類（故改下闋三字；曼鈴者，曼陀鈴(violin)之簡稱也）：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
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士擎.
旧山松竹老，
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曼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我想，以後我練琴的時候，總會想起他，就當是未盡之懷念罷.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66933-33520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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