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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技术哲学简评

已有 12630 次阅读 2009-2-13 10:13 |个人分类:技术哲学|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海德格尔

马丁·海德格尔(1889 - 1976),德国哲学家,现象学大师、释义学的奠定者、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之一。18899月生于德国巴登邦的梅斯基尔希。1913年获得弗赖堡大学博士学位。1916年起随胡塞尔研习现象学、后被选为其助手。19231928年任马堡大学教授。1928年返回弗赖堡大学,接替退休的胡塞尔主持讲座。19335月出任该校校长,次年2月辞职。但任职期间的言论有亲纳粹的倾向.因而战后被勒令停止执教,直至1951年才解禁,不久退休,随后潜心于著述,其著作有《存在与时间》、《真理的本质》、《林中路》、《技术与转向》等。

受过现象学训练的海德格尔对科技予以了独到反思。他搁置了日常生活中的“技术”观念,追问现代技术的本质及其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等根本性的问题。在他看来,日常生活中的人们把技术理解为工具或者行为的观点并非真知。他在悬置了日常的技术观念后,打开了沉甸甸的技术世界之门。然而这个过程却很漫长,经历了近三十年。二十年代的时候他把“真理”作为理解技术的视野,技术的发展是人类展开自身存在结构的过程;在这之后一直到五十年代之间他利用“用具”成功地描述了物品的世界,把隐含在技术之中的本质性因素给予揭示;五十年代开始,他用“座架”这一独特概念来阐述技术的本质,现代技术被描述为天命,在这一天命中,所有的事物都被促逼,甚至人自身也被连根拔起。但是他没有悲观,他为技术时代的人们开出了一个药方。人们可以唤醒深藏于艺术世界与诗歌世界中的“思”来实现自我拯救。

                                                

4.1 海德格尔对日常技术理解的诠释

4.1.1技术的词源学分析

 

海德格尔是对“技术”一词的来源给予明确说明的哲学家。他指出:“我们最终要认真对待下述质朴的问题,究竟‘技术’这个名称说出了什么。”[]对此的回答,海德格尔从该词的来源着手进行:

这个词来自希腊语。希腊文τεχυικσν(技术)意味着τ?χυη所包含的东西。“着眼于这个词的含义,我们必须注意两点。首先一点,τ?χυη不只是表示手工行为和技能的名称,它也是表示精湛技艺和各种美好艺术的名称。τ?χυη属于产出,属于πο?ησις;它内是某种创作(etwas Poietisches)”[②]

海德格尔认为:用“技术”一词来翻译希腊词语τ?χυη是不当的,因为τ?χυη不是狭义的技术制作,“对希腊人来说,τ?χυη的意思既不是艺术,也不是手工艺。而是:这样或那样的让某物作为此物或彼物进入到在场者中显现出来。希腊人是从让显现的角度来思考即τ?χυη生产的。”“生产(Hervorbringen)在希腊语中被叫做τ?κτω。希腊语的τ?χυη,即技术,也带有前面这个动词的词根tec[]

但“不管我们多么普遍、多么清楚地指出希腊人常常用相同的词τ?χυη来称呼技艺和艺术,这种指示依然是肤浅的和有失偏颇的;因为τ?χυη并非指技艺也非指艺术,也不是指我们今天所谓的技术,根本上,它从来不是指某种实践活动。” 即“技术”的本意并不是在于行的,而是“知道(Wissen)的一种方式”,“意思就是:对在场者之为这样的一个在场者的觉知(vernehmen)。对于希腊来说,知道的本质在于?λ?θεια[无蔽]”,即存在者之解蔽。[]即:

着眼于τ?χυη一次要考虑的另一点更为重要。从早期直到柏拉图时代,τ?χυη一次就与?πισ?μη(认识)一词交织在一起。这两个词乃是表示最广义的认识(Erkennen)的名称。它们指的是对某物的精通,对某物的理解。认识给处启发。具有启发作用的认识乃是一种解蔽。[⑤]

   τ?χυη作为希腊人所经验的“知道”就是存在者之生产,因此,τ?χυη的决定性的东西绝不是在于制作何操作,绝不在于工具的使用,而在于是一种解蔽的方式,它也意指那种把真理带入闪现者之光辉中而产生出来的解蔽。它作为真理的一种形态,植根于形而上学之历史中。在《路标》中,海德格尔明示到:关于技术,诚然人们已多有论述,但还鲜有深思。技术在本质中乃是沦于被遗忘状态的存在之真理的一种存在历史性的天命。这就是说,技术不仅在名称上可回溯到希腊人的τ?χυη[技艺] ,而且在本质历史上也源出于作为一种?ληθε?ειυ [解蔽]——亦即使存在者敞开出来——方式的τ?χυη[技艺][⑥]

 

4.1.2用具

 

“用具”是他早期提出的反思技术的范畴,在打开技术世界大门的过程中,这是第一步。这一概念来自1927年发表的《存在与时间》。

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指出:

此在的实际状态是:此在的在世向来已经分散乃至解体在‘在之中’的某些确定方式中。我们可以通过下面列举的例子指出‘在之中’的这些方式确是形形色色:和某种东西打交道,制作某种东西,安排照顾某种东西,利用某种东西,放弃或浪费某种东西,从事、贯彻、探查、考察、谈论、规定,诸如此类。“在之中”的这些方式都具有操劳的方式”。[]

如果说人有本质的话,人的“本质”在于它的生存(Existenz)。而这种方式一个基本样式就是和那些世内照面的存在者、那些上手的事物即用具(Zeug)打交道。关于“用具”的诠释恰是海德格尔关于技术的现象学分析。

“用具”是海德格尔早期思想的一个关键概念,在《存在与时间》中主要是指“世内存在物”的另一个名称,总是在由指引结构所勾连出的用具整体中作为它所是的东西存在。

严格地说,从来没有一件用具这样的东西“存在”。属于用具的存在的一向是一个用具整体。只有在这个用具整体中那件用具才能够是它所是的东西。用具本质上是一种“为了作…的东西”。有用、有益、合用、方便等等都是“为了作……之用”的方式,这各种各样的方式就组成了用具的整体性。在这种‘为了作’的结构中有着从某种东西指向某种东西的指引[]

如锤子作为用具,“唯有在打交道之际用具才能依其天然所是显现出来”[]即,用锤子来锤的锤本身揭示了锤子特有的“称手”,锤子的这种存在方式才是上手状态,而不仅仅是摆在某处的锤子。若锤子无法使用,那么就意味着它自身的指引结构受到了搅乱。“一件用具不能用,这就暗含着:‘为了作某某之用’[Umzu]指向‘用于此’[Dazu]的指引构架被扰乱了”。[⑩]

   海德格尔指出: “要制作的工件作为锤子、刨子、针等等的‘何所用’也就是用具的存在方式。”[11] “相反,‘对某某东西有效’这种指引则是用具之为用具的存在论的范畴规定。”[12]“上手的东西的存在性质就是因缘”,“有因缘,这是这种存在者的存在之存在论规定”。[13]

例如。我们称之为锤子的那种上手的东西其自身同锤打有缘(所以我们才称之为锤子);因锤打,又同修固有缘;因修固,又同防风避雨之所有缘;这个防风避雨之所为此在不能避居其下之故而“存在”。也就是说,为此在存在的某种可能性之故而“存在”。[14]

因此,用具必须结合用具的整体性来理解,即因缘的整体性。而因缘整体性本身又要归结到“何所用”之上。

这个“何所用”就再有因有缘。这个“何所用”本身不是一种以世内上手事物的方式存在的存在者;相反,这种存在者的存在被规定为“在世界之中的存在,它的存在状况中就有世界之为世界本身。[15]

海德格尔对用具的这种分析,向我们清晰地展示了人与技术之间的存在论关系以及技术的意向性,从而使我们可以从存在论的视角更加深刻地把握技术的本质。

 

4.1.3技术的日常理解

 

海德格尔在《技术的追问》中说:“按古老的学说,某物的本质被看作某物所是的那个什么。当我们问技术是什么时,我们便在追问技术,尽人皆知对我们的问题有两种回答。其一曰:技术是合目的的工具。其二:技术是人的行为”[16]。即工具性的和人类学的技术规定。

这两种观念事实上是紧密关联在一起的,因为设定目的,创造和利用合目的的工具都是人的行为。

    技术之所以是,包含着对器具、仪器合机械的制作和利用,包含着这种被制作和被利用的东西本身,包含着技术之为之效力的需要和目的。这些设置的整体就是技术。技术本身乃是一种设置(Einrichtung),用拉丁语讲,是一种(instrumentum)。[17]

海德格尔对传统技术观的批判,并没有简单地否定它们,或者认为它们是错误的。海德格尔认为这两种对技术的看法是正确的,因为其不仅符合古代技术,甚至对现代技术(虽然现代技术与古代技术相比,是某种完全不同的新东西)而言也还是符合的。

    即便四带有涡轮机和发电机的发电厂,也是人所制作的一件工具,合乎人所设定的某个目的。即便是火箭飞机,即便是高频机器,也还是合目的的工具。当然罗,一个雷达站是比一个风向标复杂。一件高频机器的制作,当然需要技术工业生产的各道工序的相互交接,与莱茵河上的水力发电站比较,在偏僻的黑森林山谷中的一家水力厂当然是一件原始的工具了。

然而,依然正确的是:现代技术也是合目的的工具。[18]

海德格尔认为传统的技术观是单纯正确的东西,但并不是真实的、基本的东西。没有击中技术本真的东西,并且也无法把我们带入澄明之境。 “关于技术的工具性观念规定着把人带入与时间的适当关联之中的每一种努力。一切都取决于以得当的方式使用作为工具的技术。”[19]而这是不能解决技术世界的问题的。

    技术之本质也完全不是什么技术因素。因此,只要我们仅仅去表象和追逐技术因素,借此找出或者回避这种机事因素,那么,我们就决不能经验到我们的与技术之本质的关系。所到之处,我们都不情愿地受缚于技术,无论我们时痛苦地肯定它或者否定它。而如果我们把技术当作某种中性的东西来察,我们便最恶劣地被交付给技术了;因为这种现在人们特别愿意采纳的观念,尤其使得我们对技术之本质盲然无知。[20]

正确的工具性的技术规定尚未向我们表明技术的本质。所以,为了达到本质,或者至少是达到技术本质的近处,我们必须穿过正确的东西来寻找真正的东西。我们必须进一步追问:工具性的东西本身是什么?诸如工具合目的之类的东西又何所归属?[21]

导致某物出现的东西是该物的原因。海德格尔认为:罗马人所谓的原因(causa)是招致(Verschulden)另一个东西的那个东西。譬如:以银盘为例。

    银是人们用以制作银盘的东西。它作为这种质料(?λη)一道招致银盘。银盘归功于银,银是银盘由之形成的东西。但这个祭器还不光是由银所招致的。作为盘,由银所招致的东西显现在盘的外观中,而不是在别针或戒指的外观中。所以,祭器同时也是由盘的外观(ε?ζος)所招致的。作为盘的外观进入其中的银,和这种银质的东西于其中显现出来的外观,这两者以各自的方式招致了这个祭器。

但招致这个祭器的主要还是第三个东西。这个第三个东西首先把盘限定在祭祀和捐献的领域内。由之,它便被界定为一个祭器。这个界定者终结这个物。而随着这一终结,此物并没有停止;不如说,此物从之而来才开始成为它在制造之后将变成的东西。……

最后,共同招致这个现有备用的完成了的祭器的第四个东西,乃是银匠。但这绝不是因为,银匠在工作时对作为一种制作结果的完成了的银盘产生作用。银匠不是结果因。

银匠考虑并且聚集上述三种招致方式。……银匠作为那种东西而共同招致,由之而来,这个祭器的带出和自立才取得并保持其最初的起点。[22]

即四原因是本身共属一体的招致方式,这四种招致方式把某物带入显现之中,它们使尚未在场的东西进入在场之中而到达,并继续支配着此物为此物的存在。而招致与“产生”联系在一起。产生就是从遮蔽到解蔽的过程。而产生出现在展现(Entbergen,英译为revealing)的领域之中。而在展现在古希腊人那里为?λ?θεια,罗马人以“真理”(veritas)译之。因而,海德格尔从工具性的和人类学的技术规定的考察走向了真理。

    每一种产出都建基于解蔽。但产出把引发——即因果性——的四种方式聚集于自身中,并且贯通这四种方式。在引发的四种方式的领域中包含着目的和手段,包含着工具性的东西。工具性的东西被看作技术的基本特征。倘若我们逐步逐步地追问被咔吧作技术根本上是什么,我们就达到了解蔽哪里,一切生存制作过程的可能性都基于解蔽之中。

如此看来技术就不仅是手段,技术乃是一种解蔽的方式倘若我们主义到这一点,那么就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适合于技术之本质的领域向我们开启过来。此乃解蔽之领域,亦即真理之领域。[23]

因此,在海德格尔这里,传统的技术观念不能揭示技术的本真,因为技术不仅仅表现为手段和工具,而是一种解蔽的方式,真理的发生方式,并且作为“促逼着的解蔽”的现代技术,既不仅仅是一种人类行为,根本上也不只是这种人类行为范围内的一个单纯的工具。他在与《明镜》记者的对话中讲到:现代技术根本不是“工具”,而且不再和工具有什么相干了。因此对技术所作的单纯工具的、单纯人类学的规定原则上已经失效。如在神庙区设立的一座雕像;无线电的出现则在去远,即去某物之远而使之近,而去远,在海德格尔看里,是此在在世的一种存在方式。

 

4.2 座架:现代技术的本质

4.2.1现代技术与古代技术

 

在《世界图象的时代》中,海德格尔指出:科学乃是现代的根本现象之一。按地位而论,同样重要的现象乃是机械技术。但我们不能把机械技术曲解为现代数学自然科学的实践应用。[24]任何机械技术本身就是一种独立的实践变换。伴随手段的变换,人与自然的关系也产生了变换。因此,新墨西哥的印第安人拒绝使用钢犁,因为它会伤害母亲(大地)的胸脯。他们在春天耕作时为了不伤害怀孕的大地而从马身上摘下马掌。因此,任何手段多于单纯的手段。

当我用一台70马力的拖拉机去耕种土地时,和我用自己的和动物的体力去耕种土地时,我与大地就有不同的关系。当我只能用养育和照顾的措施去补充和支持动物和植物的生长过程时,和当我通过化学物质能随便操纵生物时,动植物和生物会向我要求不同的关系。[25]

海德格尔指出:现代技术与以往所有的技术相比,一种完全不同的技术,它以现代的精密自然科学为依据的。但什么是现代技术呢?它也是一种解蔽。唯当我们让目光停留在这一基本特征上,现代技术的新特质才会显示给我们。[26]那么,现代技术的新的和独特的东西是什么呢?

解蔽贯通并统治着现代技术。但在这里,解蔽并不把自身展开于πο?ησις意义上的产出。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蔽乃是一种促逼(Herausfordern),此中促逼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要求自然体统本身能够被开采和贮藏的能量。但此点岂不也是古代的风车所为的么?非也。风车的翼子的确在风中转动,它们直接地听任风的吹拂。但风车并没有为了贮藏能量而开发出气流的能量。

与之相反,某个地带被促逼入对煤矿和矿石的开采之中。这个地带于是便揭示自身为煤矿区,矿产基地。农民先前耕作的田野的情形则不同。这里,“耕作”(bestellen)还意味着:关心和照料。农民的所作所为并非促逼耕地。在播种时,它把种子交给生长之力,并且守护着种子的发育。但现在,就连天地的耕作也已经沦于一种完全不同的摆置着自然的订造(Bestellen)的漩涡中了.它在促逼意义上摆置自然。于是,耕作农业成了机械化的食物工业。[27]

     古代技术作为去蔽是poeisis上的带出,如作为最古老的技术之一的桥梁,它架在河流的上方沟两岸,它把天、地、人、神会集于自身中。桥作为一种去蔽,把这种四重整体的会集“带出”,但它并没有“挑战”河流,河水自在地流动。而现代技术则是促逼,即挑战、挑衅,它向自然提出挑战,逼迫自然提供出能够被打开和贮存的能量,迫使自然应对挑战。因此,在现代技术中,自然被当作能量的提供者。空气被摆置(stellen)为以生产氮料,土地被摆置以生产矿石,矿石被摆置以生产铀,铀则被摆置用来生产既可以用来毁灭人类,也可为人类带来和平的原子能。现代技术是一种解蔽,但贯通并统治现代技术的解蔽局域促逼意义上的摆置之特征。开发、改变、贮藏、分配、转换是解蔽的方式。

         水力发电厂被摆置到莱茵河上,它为着河流的水压而摆置河流,河流的水压摆置涡轮机而使之转动,涡轮机的转动推动一些机器,这些机器的驱动装置制造出电流,而输电的远距供电厂及其电网就是为这种电流而被订造的。在上面这些交织在一起的电能之顺序的领域中,莱茵河也表现为某种被订造的东西了。水力发电厂被建造在莱茵河上,并不象一座几百年来联系两岸的古老木桥。[28]

海德格尔认为:此时的莱茵河是水压供应者,与荷尓德林的同名赞美诗的“莱茵河”已经相去甚远。即使有人指出,莱茵河终归还是一条风景河的时候。也无非是休假工业已经订造的某个旅游团的可预订的参观对象。也正是在此中,莱茵河从筑坝建水电站的技术运用中获得了新的独特的地位。

但海德格尔认为,解蔽仍为终结。通过促逼着的摆置,我们的现实便被解蔽为持存(Bestand),持存所标识的就是事物在现代技术世界的存在方式,在现代技术世界中,无对象而只有持存物。如,一架停在起跑道上的民航机就是一个对象。它在被解蔽之后知识作为持存物而停留在滑行道上,因为给它被订造而保障运输之可能性。而实现这种摆置的就是人。但是人也是持存。如现在流行的“人力资源”、“某家医院的病人资源”的说法就正是此意。从此我们可发现,现代技术作为订造着的解蔽绝不是纯粹的人的行为。因此我们必须如期所显示的那样来看待那种促逼,它摆置着人,逼使人把现实当作持存物来订造。那种促逼把人聚集于订造中。[29]关于这种促逼着的要求,海德格尔把它命名为“座架”。

 

4.2.2座架

 

德国学者冈特·绍伊博尔德从a.物质化、b.齐一化、c.功能、d.主客两极化、e.谋算、f.贯彻和统治、g.生产和加工、h.耗尽和替代等环节及其之间的关联详细阐释了现代技术。即:惟一地从技术交往中得到自己的规定性的事物,被降格为单纯的物质和材料(a),这只有通过消灭它们的天然的和自主的本质,即通过齐一化才能达到(b)。这样就有可能为一定的目的而把事物功能化(c),这仅由于人的绝对性的要求,即通过世界的对象化才是可实行的(d)。这对象化是与事物和世界的纯计算的交往的前提条件(e),纯计算的交往确保了人的有意识的贯彻和统治(f)。以这种方式,事物在纯粹的可生产性中构造自己,并成为劳动的单纯的物质(g),这样就听任耗尽和替代(h)。[30]海德格尔不囿于此,而是使用“座架”这一有些玄妙的概念来诠释现代技术的本质。关于“座架”,海德格尔解释到:

    源初地把群山(Berge)展开为山的形态,并且贯通着起伏毗连的群山的东西,是聚集者,我们称之为山脉(Gebrig)。

  我们的这样那样的情绪方式由之得以展开的那种源初聚集者,我们称之为性情(Gemüt)。

    现在,我们以“座架”(Gestell)一词来命名那种促逼着的要求,这种要求把人聚集起来,使之去订造作为持存物的自行解蔽的东西。[31]

 Gestell一词是指某种用具,如一个书架。该词也有“骨架”的意思。德语前缀Ge-是聚集的意思,在此处,,海德格尔借助构字的类比来说明Gestell的特定用法, 该词英译为Enframing

   座架(Gestell)意味着对那种摆置(stellen)的聚集,这种摆置摆置着人,也即促逼着人,使人以订造方式把现实当作持存物来解蔽。座架意味着那种解蔽方式,此种解蔽方式在现在技术之本质中起着支配作用,而其本身不是什么技术因素。相反,我们所认识的传动杠、受动器和支架,以及我们所谓的支配部件,则属于技术因素。但是,装配连同所谓的部件却都落在技术工作的领域内;技术工作始终只是对座架之促逼的响应,而决不构成甚或产生这种座架本身。[32]

座架第一层含义是“放置”、“展示在眼前”;第二层含义是“促使”、“责令”。“stellen”表示技术把它的对象放置在我们面前,检点对象,“责令”它展现自身的存在意思,即“促使”它去除自身的遮蔽状态。一种挑战性的要求,它支配着现代技术的本质,但它本身却不是技术的东西。

1957年所作的报告《同一律》中,海德格尔对现代技术的本质分析到:

让我们最终摆脱一味技术的、也即从人及其机械方面来设想技术的东西吧!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一种呼求上吧!在我们这个时代里,不仅人,而且所有存在者,自然和历史,就其存在而言都处于这种呼求之中。

我们指的是何种呼求?我们的整个此在感到自己处处——时而游戏地,时而压抑地,时而被追逐,时而被推动——受到逼索[33],转而致力于对一切的规划和计算。在这种逼索中什么在说话?它仅仅起于人自己造成的一种情绪吗?或者,存在者自身在这里已经与我们相关涉,而且是存在者自身把我们招呼到它的可规划性和可计算性上吗?进而,甚至存在也臣服于这种逼索,让存在者在可计算性的视野中显现出来吗?的确如此。而且不仅仅如此。像存在一样,人也在同一尺度中被逼索,也即被摆置(gestellt,去保证与他相关涉的存在者作为他的计划和计算的持存物(Bestand),并且把这种订造(Bestellen)驱逐到不可测度的东西之中。

逼索使人与存在相互投递(zu-stellen),使得它们相互摆置。表示这一逼索之聚集的名称乃是座架。人们已经不满于这种词语用法。但我们不说‘摆置’(stellen)而说‘放置’(setzen),这时我们并不觉得我们使用‘规律’(Ge-setz)一词有什么不妥。那么,如果对实际情况的洞察要求‘座架’一词,我们为什么就不使用这个词呢?

在其中并且从之而来技术世界中的人与存在得以相互关涉的那个东西乃以座架方式发出呼求。在这种人与存在的相互摆置中,我们听到那种决定着我们时代的态势的呼求。座架到处与我们直接关涉。座架——假如我们现在还可以如是说的话——比所有的原子能和所有的机械本质更具存在特性,比组织、信息和自动化的力量更具存在特性。[34]

此外,在海德格尔看来,由于现代技术的本质居于座架之中,因此,现代技术必须应用精确自然科学。但现代自然科学是现代技术的本质的开路先锋和先行者,如现代物理学乃是在其来源方面尚属未知的座架之先驱。那么,座架之为座架本身是什么呢?

它是生产之聚集,是让显露出来而进入作为轮廓(π?ρας)的裂隙中的聚集。通过如此这般被理解的“座架”,就澄清了作为形态的μορφ?(形式)的希腊意义。实际上,我们把后来它当作现代技术之本质的明确主导词语来使用的“座架”。[35]

座架不是什么技术因素,不是什么机械类的东西。它乃是现实事物作为持存物而自行解蔽的方式。……这种解蔽是在一切人类行为之外的某个地方发生马?不是。但它也不仅仅是之中发生的,而且并非主要地通过人而发生的。[36]

座架属于那种自行解蔽着存在之命运,一切解蔽则都归于一种庇护和遮蔽。现代技术即使已经发明电动机,电子技术也已经上了轨道,原子技术已经运行起来,但其本质仍遮蔽着自身。存在者的无蔽状态总是走上一条解蔽的道路。解蔽的命运贯通并支配着人类。但命运决不是一种强制的厄运。

 

4.2.3现代技术之本质的普遍性

   

现代技术不仅仅是一种手段,而且是一种展现(revealing)的方式,是一种解蔽的方式。它决定着人与事物的存在关系。“机械技术始终是现代技术之本质的迄今为止最为明显的后代余孽,而现代技术之本质是与现代形而上学之本质相同一的”。[37]技术是完成了的形而上学。

作为现代技术本质的座架源出于希腊人所经验的“让呈现,亦即逻格斯(λσγος),源出于希腊语中的创作(πο?ησις)和设置(θ?σις)。在座架之摆置中,现在也即说,在使万物进入保障的促逼(Herausfordern)中,道出了ratio reddenda即说明理性(λσγου διδ?ναι)的要求;而无疑地,今天这种在座架中的要求承接了无条件的统治地位,表象(Vorstellen)由希腊的知觉而聚集为保障和固定(Schierund FestStellen)了。[38]

海德格尔那里认为,其实技术的未被体会到的本质早已威胁到我们的祖先及其事物了。他用里尔克在19251113的一封信来论证:“对我们的祖父母而言,一座“房子”,一口“井”,一座他们熟悉的塔,甚至他们自己的衣服,他们的大衣,都还是无限宝贵,无限可亲的;几乎每一件事物,都还是他们在其中发现人性的东西和加进人性的东西的容器。现在到处蜂拥而来的美国货,空乏而无味,似是而非的东西,是生命的冒牌……一座美国人所理解的房子,一个美国苹果或一颗葡萄树,都与我们祖先的希望和沉思所寄的房子、果实和葡萄都毫无共同之处……”。[39]

现代技术之本质无处不在彰显。譬如:现代科学因其企业的性质使得学者消失了。

他被不断从事研究活动的作者取而代之了,是研究活动,而不是培养广博学识,给他的工作以新鲜客气。研究者家里不再需要图书馆。他反正不断在途中。他在会议上磋商和了解情况。他受制于出版商的订货。出版商现在也一道来决定必须写哪一些舒,

研究者必然自发地涌现根本意义上的技术人员的本质形态的范围中。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活动能力,从而才能在其时代意义上确实地存在,不至于落伍,除此之外,能保持着变得越来越单薄和空洞的学究和学院的罗曼蒂克。[40]

与自然研究的实验相对应的历史的社会科学中的史源学考证在座架的充斥之下,和自然科学一样,其目的在于把持存因素表象出来,也即它要求史料批判作为它的对象化的工具。因此,“作为研究,认识对存在者作出说明,说明存在者如何和在何种程度上能够为表象所支配。当研究或者能预先计算存在者的未来过程,或者能事后计算过去的存在者时,研究就支配着存在者。可以说,在预先计算中,自然受到了摆置,在历史学的事后计算中,历史受到了摆置。[41]

文化、政治、艺术等也同样如斯。 “显现的根本形式(在这种形式中,意志的意志在在完成的形而上学的世界的无历史根据的东西中进行安排和谋算)可以简炼地称作‘技术’。在这里,这个名称包括存在者的一切领域(这一切领域总是准备了全体存在者);被对象化的自然,被从事的文化,被制造的政治和在上面建立的思想。[42] 因此,在海德格尔的视野中,现代科学和极权国家都是技术之本质的必然结果,同时也是技术的随从;艺术则是可以被估价和估计的。易言之,所有的一切都被座架打上了烙印。

此外,海德格尔对技术与宗教的关系解读,并不是停留在宗教机构对技术器具的使用层面。他指出:

   现代的第五个现象乃是弃神。……弃神乃是一个双重的过程。一方面,世界图象被基督化了,因为世界根据被设定为无限、无条件、绝对的东西;另一方面,基督教把它的教义重新解释为一种世界观(基督教的世界观),从而使之符合于现代。弃神乃是对于上帝和诸神的无决断状态。基督教对这种这种无决断状态的引发起了最大的作用,但弃神并没有消除宗教虔信。毋宁说,唯通过弃神,与诸神的关系才转化为宗教的体验,一旦达到了这个地步,则诸神也就逃遁了。[43]

可见,上帝也成为了持存物。甚至人类存在的家——语言,也被摆置。海德格尔指出:因为座架乃无往而不在的现代技术之本质,它为自身订造了形式化的语言,后者就是那种通报方式,据此方式,人便被构形也即被设置于计算性的技术的本质中,并且逐步牺牲掉“自然语言”。

简言之,现代技术把一切东西变成了物质,降格为单纯的材料,把一切齐一化、功能化,并加速着主客体两极化,包括人也变成了原料,不断增长地消费“原料”是现代技术的一个根本原则,自然的原料不仅被利用,而且系统地被耗尽。现代技术是“贫乏的组织”,它使事物和自然丧失了独立性、丰富性和财富,使它们降格为千篇一律的可被统治的物质,被缩减为技术意志的单纯的可塑造的加工的物质,成为了材料,一切东西都丧失了它所享有的本质。在现代技术的支配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以自己的方式呈现出来,所有的东西都被汇入一个巨大的网络系统中。现在存在着的东西都被现代技术的本质的统治打上了烙印。“我们在多种多样的形态中都时时地看到那种在今天决定着现实世界的东西。这就是现代技术,它现在已经以同样的形式统治着整个地球,甚至统治着地球以外的太空领域。” [44]

技术统治之对象事物愈来愈快、愈来愈无所顾忌、愈来愈完满地推行于全球,取代了昔日可见的世事所约定俗成的一切。技术的统治不仅把一切存在者设立为生产过程中可制造的东西,而且通过市场把生产的产品提供出来。人之人性和物之物性,都在自身的贯彻的制造范围内分化为一个在市场上可计算出来的市场价值。这个市场不仅作为世界市场遍布全球,而且作为求意志的意志在存在本质中进行买卖,并因此把一切存在者带入一种计算行为之中,这种计算行为在并不需要数字的地方,统治得最为顽固。[45]

    在现代,技术之本质到处展现。在海德格尔与《明镜》记者的对话中指出:当我而今看过从月球向地球的照片之后,我是惊惶失措了,我们根本不需要原子弹,现在人已经被连根拔起。我们现在只还有纯粹的技术关系。这已经不再是人今天生活于其上的地球了。前不久我在法国普罗封斯与雷内·夏尔长谈过一次,……,他是诗人与抵抗战士。现在正在普罗封斯建立火箭基地,尔这块地方在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之下被荒废了,这位诗人毫无疑问是多愁善感而且赞美田园诗意的,他对我说,如果思想和诗歌再不成为不用暴力的力量,那么现在正在出现的人被连根拔起的情况就是末日了。[46]可以看出,在现时代,技术已成为不可控制的力量,并将导致巨大的危险。但危险的并非技术本身,也并没有什么技术魔力,而是隐藏在现代技术中的力量决定了人与存在者的关系。它统治了整个地球。因而,真正的危险是遣送到订造中去的命运。

 

4.3危险与出路

4.3.1危险

 

座架向人和存在发出要求:把自然限定为某种技术需求之上,把人“会集”到技术展现中,即本质失却了。现代技术对自然提出非理喻的要求,它挑战自然、摆置自然、导致自然万物展现为非自然状态,转化为持存物。同时,现代技术是存在天命的自我展现,现代技术是一种挑战性的展现。在这种展现之中,现代技术也挑战人、摆置人,人通过技术进步把自然展现为持存物,人也座落于持存物之中,渐渐地人把自己也当作持存物。因此,技术时代的人类以一种特别明显的方式被促逼如解蔽之中。[47]

当人把世界作为对象,用技术加以建设之际,人就把自己通向敞开者的本来已经封闭的道路,蓄意地而且完完全全地堵塞了。自身贯彻的人,不管他作为个别的人是否知道和愿意知道这一点,总之就是技术的活动家。这种人不仅处于敞开者之外而在敞开者面前而且由于把世界对象化之故,他更加远离了“纯粹牵引”。人与纯粹牵引告别了。技术时代的人在这种告别中对立于敞开者。这种告别不是“向……告别”,而是一种“反对……告别”。[48]

现代技术的本质是座架不仅反映了人的历史命运,同时也隐藏着对人的严重威胁。即,技术的本质既可以成为人追随天道的一条途径,又可能使人背离天道。因为技术是以座架的方式展现的,一旦人以技术活动投入他的历史命运,“人往往走向(即在途中)一种可能性的边缘,即:一味地去追逐、推动那种在订造中被解蔽的东西,并且从那里采取一切尺度。由此就锁闭了另一种可能性,即:人更早、更多并且总是更原初地参与到无蔽领域之本质及其无蔽状态那里,以便把他所需要的对于解蔽的归属性经验为他的本质。[49]

海德格尔在《林中路》分析到:把某物带到自身面前来,而在带的时候,这种被带到目前来的东西作为事先被表象的东西在任何方面都规定者制造的一切方式;这样地把某物带到自身目前来,就是我们称为意愿(das Wollen)的这种行为的基本特征。这里所谓的意愿就是制造,而且在有意贯彻对象化的意图的意义上的制造。

这种贯彻的意图已经把世界作为可制造的对象之整体设定起来了。这种意愿规定着现代人的本质,而现代人起先却对此种本质的深远作用毫无所知;这种意愿究竟是从什么样的作为存在者之存在的意志中发出来的,这是现代人迄今尚未能够知道的。现代人在这种意愿中把自身作为这样一种人摆出来,这种人在对一切存在者的一切关系之中,因而也在对他自身的一切关系之中,都作为贯穿自身意图的制造者而站立起来,而且把此种站立建立为无条件的统治。世界是作为对立的持存(Bestand)显现出来的。……

一切都自始而且不可遏制地要成为这种意愿的自身贯彻的制造的材料。地球及其大气都变成材料。人变成被用于高级目标的人的材料。把世界有意地制造出来的这样一种无条件自身贯彻的活动,被无条件地设置到人的命令的状态中去,这是从技术的隐蔽本质中出现的过程。这种情形只是到了现代才开始作为存在者整体之真理的命运展现出来,虽然存在者整体之真理的零星现象与尝试,一向始终散见于文化和文明的广泛领域之内。

……不仅生命体在培育和利用中从技术上被对象化了,而且,原子物理学对各种生命体现象的进攻也在大量进行当中。归根到底,这就是要把生命的本质交付给技术制造去处理。今天,人们及其严肃认真地在原子物理学的各种成就和状况中去寻找证明人的自由和建立新价值学说的各种可能性,这正是技术观念占了统治地位的标志。而在技术观念的统治展开来的时候,个体的人看法和意见的领域早就被弃之不顾了。甚至当人们在可以说较不重要的地区还试图凭借过去的价值观念来掌握技术,而在进行这种努力时已经运用了技术手段,而所运用的技术手段已非仅存的外貌而已,在这种时候,技术之本质的威力还是表现出来了。因为利用机器和机器生产都根本上并不就是技术本身而只是把技术的本质在技术原料对象中设置起来的过程中适合于技术的一种手段而已。甚至,人变成主体而世界变成客体,也是自行设置着的技术之本质的结果,而不是倒过来的情形。[50]

因此,人走到了悬崖的最边缘,即人也仅仅作为持存物而存在。但人还浑然不觉,自以为是整个世界的主人,于是一种假象就蔓延开来,人们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东西的存在都是因为它们是人的制作品。这种假象使人自以为所到之处、所照面的还是人自勇。于是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人们心安理得地处于座架的促逼之中,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座架的促逼是多么无理的要求,以至于全然忘记了作为被要求者的自己,忘记自己从何而出,背离了自己的本质,也就不可能和自己照面,从而变得无家可归。易言之,当人依靠技术的力量去主宰自然,把技术规程造成的系统当作自己存在的根据和基础,把一切展现物均看作是出于人的建树,并且在其中自以为到处都碰到了人自己的时候,恰恰是失落了人的本质。

技术之本质居于座架之中,座架的支配作用归于命运。由于命运一向为人指点一条解蔽的道路,所以人往往走向(即在途中)一种可能性的边缘,即:一味地去追逐、推动拿获总订造中被解蔽的东西,并且从那里采取一切尺度。由此就锁闭了另一种可能性,即:人更早、更多并且总是更原初地参与无蔽领域之本质及其无蔽状态那里,以便把他所需要的对于解蔽的归属性经验为他的本质。

由于人被带到了上述可能性之间,人便从命运而来受到了危害。解蔽之命运作为这样一种命运,在其所有方式中都是危险,因而必然是危险Gefahr)。

……

但如果命运以座架方式运作,那么命运就是最高的危险了。[51]

事实上,座架起支配作用之处,对持存物的控制和保障便给一切解蔽打上了烙印。因此,今天的人类无论在何处都不再能碰到自身,即他的本质。他再也不能全面地体察天道,也不能够得知自己和万物的本源。技术将人从其生存的地球上连根拔起。即:

当今人的根基持存性(Bodensätndingkeit)生存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更有甚者:根基持存性的丧失不仅是由外部的形势和命运所造成,并且也不仅是由于人疏忽和浮浅的生活方式。根基持存性的丧失来自我们所有人都生于其中的这个时代的精神。

我们要更进一步深思并且问:如果情形如此,那么,人,人的作品,将来还会从荒废的故土中成长出来并且上升到天穹之中,也即升入天空和精神的浩瀚之境中吗?或者,一切都掉入规划和计算,组织和自动化的强制之中?[52]

事实上,由于技术的突飞猛进,在此在的一切领域中,技术设备和自动装置使得人的位置越来越狭窄。我们的时代也用技术来命名,“没有任何个人,任何团体,任何委员会,没有任何举足轻重的政治家,研究人员和技术人员,也没有任何经济及工业首脑的协商会议,能够刹住或者控制核时代的历史进程。没有一个单纯的人类组织有能力夺得对时代的统治地位。”[53]

人们大谈特谈的局域特别杀伤力的原子弹,并不是致命的东西。早已用死而且是用人的本质之死来威胁着人的,乃是有意在一切中自身贯彻之意义的单纯意愿的无条件的东西。在人的本质。在人的本质中威胁着人的,是这样一种出自意志的意见,即认为:依靠对自然能源的和平和解放、改造、储藏和控制,就能使人人都觉得做人使可以忍受的、而且使完全幸福的。[54]

但这不是全部。“技术之本质只是缓慢地进入白昼。这个白昼就是变成了单纯技术的白昼的世界黑夜。这个白昼是最短的白昼。一个惟一的无尽头的冬天就用这个白昼来进行威胁。现在不仅人失却了保护,而且整个存在者的未受伤害的东西也仍在黑暗之中。”[55]座架作为危险存在并活动着,它使得存在离开它的本质而转向这个本质的遗忘状态,同时也转向它的本质的丧失。“但哪里有危险,哪里也生出拯救者”[56]因此,在危险的本质中隐藏着转折的可能性。

 

4.3.2 克服现代技术

 

现代技术构成了我们时代的最高危险,面对这种状态,海德格尔认为盲目地抵制是愚蠢的,把技术世界诅咒为魔鬼的行为是目光短浅的。因为今天的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被牢牢的束缚于技术对象,陷于对技术对象的屈从之中而无法摆脱,世界也根本不可能回退到前技术时代的园田风光。

但我们也能另有作为。我们可以利用技术对象,却在所有切合实际的利用的同时,保留自身独立于技术对象的位置,我们时刻可以摆脱它们。我们可以在使用中这样对待技术对象,就像它们必须被如此对待那样,我们同时也可以让这些对象栖身于自身,作为某种无关乎我们的内心和本真的东西、我们可以对技术现象的必要利用说“是”;我们同时也可以说“不”,因为我们拒斥其对我们的独断的要求,以及对我们的生命本质的压迫、扰乱和荒芜。

……

我们让技术对象进入我们的日常世界,同时又让它出去,就是说,让它们作为物而栖息于自身之中;这种物不是什么绝对的东西,相反,它本身依赖于更高的东西。[57]

易言之,当我们被技术对象所奴役,当作为现代技术之本质的座架成为最极端的危险的时候,座架同它作为危险一样,蕴含着克服现代技术的可能性,日益逼近的危险越大,解救的黎明就越近。

恰恰在座架中——此座架咄咄逼人地把人拉扯到被认为是唯一的解蔽方式的订造之中,并且因而是把人推入牺牲其自由本质的危险之中——,恰恰在这种最极端的危险中,人对于允诺者的最紧密的、不可摧毁的归属性显露出来了。

所以,说到底,我们至少可以揣度,技术之本质现身在自身中蕴藏着救渡的可能升起

因此,一切皆取决于我们对此升起的思索,并且在追思中守护这种升起。[58]

因此,在海德格尔那里,克服现代技术不是靠人的主体的行动,而是靠事物和世界的真理的本源的表现。控制技术的想法是错误的,并且一旦人类被降格为单纯的物质性和功能性的存在的时候,已经成了无价值的、无自主的存在物,“物理学和责任”在现实面前就已经是“复式簿记”了,空洞的语言组合,在背后隐藏着破裂,一切道德伦理的要求始终是单纯主体的阴谋诡计,并不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这里,真正莫测高深不是世界变成彻头彻尾的技术世界。更可怕的是人对这场世界变化变化没有准备,我们还没有能力去沉思,去实事求是地辨析在这个时代中真正到来的是什么。

……我们随着此问而追寻的,也许近在咫尺;它是如此之近,以致于我们熟视无睹。因为通往近处的道路对于我们人来说,任何时候都是作遥远的,因而也是最艰难的。这条道路是沉思的道路。 [59]

我们离不开技术的机器和器具,但并不意味着必然性地被扭曲,我们的另有作为,即就是求助于更基本的东西——冷静地对待事物(或者说:对于物的泰然任之:die Gelassenheit zu den Dingen。特别需要注意的是,这并不意味着一种完全被动消极的态度)。

所以,人首先要思索技术的本质,对技术世界的荒芜的存在的沉思。如果连沉思的行为都不展开的话,那么就抽掉了应对技术进步的本源以及指导框架;如果无思,则人类将会更加恐惧、畏、怕。因为情况需要沉思,在技术化的千篇一律的世界文明的时代中,是否和如何还能有家园。若是人类放弃了在单纯估计性的思想面前的沉思,那么人类就只能无意志地听任于技术意志。“我们要洞察技术中的本质现身之物,而不是仅仅固执于技术性的东西。只消我们把技术表象为工具,我们便还系缚于那种控制技术的意志中。我们便与技术之本质交臂而过了。”[60]

我们在对技术的追问中,洞悉了技术的两义的本质。

一方面,座架促逼入那种订造的疯狂中,此中订造伪装这每一种对解蔽之居有事件(Ereignis)的洞识,并因而从根本上危害着与真理之本质的关联。

另一方面,座架自行发生于允诺者中,此允诺者让人持存于其中,用真理之本质(Wahrnis)——这一点迄今为止尚未得经验,但也许将来可得更多的经验。如此,便显现出救渡之升起。[61]

救渡植根并发育于技术的本质当中,因而,只有对作为解蔽之命运的座架本质的悉心洞察后,才能够使那种正在升起的救渡展现出来。

由于技术之本质并非任何技术因素,所以对技术的根本性沉思和对技术的决定性解析必须在某个领域里进行,此领域一方面与技术本质有亲缘关系,另一方面却又与技术之本质与根本的不同。

这样一个领域乃是艺术,但是,只有当艺术的沉思本身没有对我们所追问的真理之星锁闭起来时,才会如此。[62]

当技术的危险被了解到时,那么就已经提供了重新转折的可能性。“拯救不仅是使某物摆脱危险;拯救的真正意思使把某物释放到它的本已的本质中。拯救大地远非利用大地,甚或耗尽大地。”[63]所以,这里所指的是从连续由衷的思想中生长出来的冷静对待事物和向秘密敞开是结合在一起,它们将给予我们这样的可能性:让我们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在世界中停留。即“对物的泰然任之和对于神秘的虚怀敞开给予我们达到一种新的根基持存性的前景。这种新的根基持存性或许甚至有一天能够唤回旧的、正在迅速消退的根基持存性,唤回到一种变换了的形态中。”[64]它们许诺我们新的基础,借着这基础,我们能在技术世界内而不受损害地存在着,在这个根基上,永恒作品的创作或许就会扎下新的根。沉思为事物和世界在其真理的表现而准备道路。但是,“对物的泰然任之与对神秘的虚怀敞开从来不会自动地落入我们手中。它们不是什么偶然的东西。两者唯从一种不懈的热烈的思中成长起来。”[65]

在海德格尔看来,一切凝神之思就是诗,而一切诗就是思。两者从那种道说而来相互归属,这种道说已经把自身允诺给被道说者,因为道说乃是作为谢恩的思想。因此,诗与思能使人类找回人之本真。从而,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海德格尔认为:栖居,即带来和平,意味着:始终出于自由之中,这种自由把一切保护在其本质之中。栖居的基本特征就是这种保护 [66]保护意味着守护四重整体的本质即天、地、人、神四方的纯一性。

 

小结

 

从早期的《存在与时间》到后期的《技术的追问》,海德格尔从不同的视角展示了其对技术多维思忖,这些观点对多个领域的学者影响甚大,而且还对现代生活的样式给予了预测。麦克卢汉与戴维·哈维就是代表。麦克卢汉认为,“地球村”出现了,全球人们仿佛生活在一个村落里;社会学家戴维·哈维以“空间拉近”描述了现代社会的空间变迁。这些都是海德格尔的“去远”观念影响的体现。他曾说过,现代技术实现着去远。如今,电话、InternetQQ纷纷出现,一个电话,你便知晓了亲人的近况;一台电视,你便看到了世界其他地区发生的事情……,我们深刻地感受到空间拉近的体验。这更显示了这位伟大哲学家技术反思的深刻性。

   海德格尔关于技术的追问可谓是技术哲学发展史上的一座丰碑,其后的许多技术哲学家或者延续其思路,或者对其进行提出异议,形成了技术哲学领域的一道美丽风景。

 

参考文献:

 

1.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出版社.1996

2.冈特·绍伊博尔德.海德格尔分析新时代的技术.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3.海德格尔.林中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4.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北京:三联书店.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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