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台靠岸

“靖安号”轮船上有“直驶南台靠岸”的六个大字。船身宽，船底平，乘着潮头，据说可开进马尾，倒溯闽江而直上南台的新筑码头边上去靠岸。

可是这回到了该进马尾港的第三天的早晨，船如同蚂蚁爬地球似的在口外的丛岛中徘徊，似乎对口外的白水青山，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船后面水波不兴，清风徐来。

等潮落之后，过了中午，我们才入了马尾，在江中间抛下了锚。

于下午三点多点，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惊涛骇浪里爬上了小火轮，驶到了马尾的江边。

青山绿水的南国的海港，以及海港外孤立着的灯塔（罗星塔）与洋楼。山上新修的阳光学院的尖顶建筑也能看到。

从前是只能从马尾坐小火轮去南台的一段，现在竟沿闽江东岸筑起了一条坦坦的汽车大道。大道上还有前面装置着一辆脚踏车，在上海的法界以及郊外也还看得见的三轮人力车在飞跑。汽车驶过鼓山的西麓，正当协和学院直下的里把路上，更有好几群穿着得极摩登的少年男女，在那里唱歌、散步，手挽着手，享乐浓春。汽车过后，那几位少女还擎摇着白雪似的手帕，微露着细瓷似的牙齿，在向我招呼，欢笑，像在哀怜我的孤独，慰抚我的衰老似的。

到了南台。那一条架在闽江上的长桥（万寿桥）拆去了环洞，改成了平面，仓前山上住着的中外豪绅，都可以从门口直登汽车，直上城里去了。

南台岛是从前的福州的商业中枢，因而乐户连云，烟花遍地，晚上是闹得离人不能够安枕的。大桥的南面是中洲，中洲的南面是仓前山，这两处地方，原系福州附廓的佳丽住宅区，若接亦离，等于鼓浪屿之与厦门一样。

寓居南台青年会四楼一临江的房间。晚上推窗一看，就看见了那一轮将次圆满的皓月，流照在碎银子似的闽江细浪的高头。

二、仓前山后

次日早上，步行过桥，看到中洲上的洋房模仿英吉利国会大厦，却又不伦不类，不忍前往。来到仓前山，东行去看闽海关和泛船浦教堂，一路上都是洋行。江山轮船和福船往来。在梅坞的桥南公益社，见到福建同盟会的部分会员，了解了一些广州起义烈士遗族的情况。路口的仓山影剧院正在维修。

东行经临水陈太后祖庙（在维修）、塔亭医院，往南到广东会馆，如今已被高楼围裹。又往西折回麦园路、对湖路。路上有两三家挂着书店招牌的都关了门。近年来实体书店已渐成珍稀物种，而租书店已绝迹。附近仅兰庭新天地内还有一家傍晚兼作临时托儿所的四当斋旧书店。

从对湖路出来，即可见马路对面南侧，美以美会办的华南女子文理学院，彭氏楼挺立在路边高处。往东走，可见铁栅栏内学校里的塑胶操场，市民与学生一同锻炼。上至龙头拐，下至开裆裤。

铁栅栏外，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伯，灰蓝旧衬衫，玳瑁边眼镜。地上一块布上铺着一二十本薄薄的旧书，捉襟见肘。老伯正把两三本书收起来，可能准备回家吃饭。见我蹲下来，又连忙把书都铺开来，我每拿起一本，都有针对性地极力向我推荐。总而言之，本本都是好的，开卷有益。

旧书摊我向来是不会错过，要支持一下的。见都是七八十年代的书，不知其从哪找来。主要是些中文类专业的辅导书，以及一些青年的指南书，八十年代是作兴这类的。还有几本电子类的书，说是两本要十五的。我挑了四本薄薄的，《电子管的使命》、《微电脑趣谈》、《彩色电视》（自然科学小丛书）、《电视机新颖电路》。我说出四本十块，老伯心里一紧，声音颤抖说不卖，与我理论，十块太少，头顶稀疏苍白的发丝飞舞。

书确实比较过时了。我转身走出几步，又被喊住。我从钱包拿出一张五十，老伯从衬衫上衣口袋打开扣子，掏出四张十块的，抖抖索索数了两次，又鉴定完我的那张五十，终于找钱。我说下次再来买。心里是实话，但当时忘了是客途。

三、学生街上

操场东侧是真学书院（真学堂），英国安日甘会（圣公会）的福建教区总部。1912年，孙总理夫妇曾来此演讲。抗战期间作过福建国际红十字会难民所，也有称福建的辛德勒，当然这类称号各处也是很多的。如今基督教施埔堂掩映在藤山酒店后面的学生街旁边。

从学生街（施埔路）往里走，一路都是上坡。东边有两个铁门可通师大，都是长安山上。师大后面还有陶淑女中（艺术院系楼群），罗马拱圈建筑，似《天堂电影院》里的静谧小镇。

学生街上的小吃摊不胜枚举，附近各校的女学生三三两两的等在摊前。有棉花糖、香蕉状烤鸡蛋糕等怀旧零食；有光饼、尖栗等各地小吃特产。此外还有服装店、生活用品店、眼镜店等。在其东的首山路上，已形成夜市流动摊。

施埔路走到头，有个分岔路口，右手边那条走上去，就是长安路了。继续往前走，老友潘君就住在那边。长沙分手四年，北平一别一年矣。

四、村居偶书

长安路将穿过前面的郑安村。先上坡，有一段无人的路，两边高墙，晚上女子不太敢走。再往前，又是下坡。路上有公厕，有卖10元3本笔记簿的店。村道两边多为餐馆和南货店。白天食客也不多，厨房也在大堂，摆着油条和油饼等；晚上又摇身一变为麻将馆。

前面左边有一所福建信息技术学校。这边很多学校就是这样藏于村中，大隐隐于市。其右前方就是要上坡的福建幼儿高师的大门，原址是建筑高专，后来成为工程学院的一部，搬到大学城去了。

潘君已在大门口等候，点赞我坚持要自己百度地图居然还能找得到这里。进得大门，也是上山。潘君颇有雅兴和文艺，笑称门内坡上还有一路始发公交，可将人送出，数字也是吉利的“60”。一看果然旁边有个老式葡萄藤候车凉亭，一辆公交乖乖地趴在那里。

我就要往幼儿高师的铁门里走。几个长发穿着棕色磨砂短裙或毛边牛仔短裤的小女生从小门往外走。潘君一把拉住我，说里面是封闭式的。原来他的住所在外面。终于走到其宿舍楼前，潘君一一绍介。

楼外大榕树一株，荫庇全栋。屋前种菜，屋后养鸡。夜时闻楼下犬吠以防盗，清晨公鸡打鸣以司晨，中午母鸡下蛋后咯咯叫以佐午休，“鸟鸣山更幽”。有水有电有网线，邻居都是高素质人才及其家属。

二楼走廊上，远眺师大篮球场和室外游泳池，近观一畦一畦的小菜地。打开房门，白墙绿地，入玄关，过厨房、客厅、洗手间、卧室，直达阳台，中轴线一以贯之。封闭式阳台，远处树木辉映，鸡舍俨然。

指引我参观屋子。注意到客厅里，一把旧的木椅较厚重舒适。卧室还有一个旧木架，上面摆的《幼学琼林》和《千家诗》都是民国沪版的。床大得不行，主宰卧室。

潘君提起烧好的电水壶，冲上一茶缸六安瓜片端给我。又从其所谓“厨房网吧”内的小桌上拿了块醉仙楼的沙琪玛递来。天南海北，一通闲聊。仕途经济，点到即止。

潘君又引我从另一条路出村晚饭，也是60路的路线。此地居市区和大学城之间，周围专科学校密布，村校杂糅。餐馆麋集，福州各名店来此设分号，饭菜实惠。

酸酸肉肉的牛蛙吃完。外面灯火通明，饭桌以及卖生活用品的摊都摆在路上。毛毛雨而不必打伞。匆匆一路挤过，来到站台。潘君送我上回南台的电车，夜色中隔着车窗挥手作别。几年来，各为糊口奔波，我俩可能都老胖了一些吧。

资料关联： 郁达夫，孙中山，福州老建筑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