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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选的征文,给家人的礼物 精选

已有 3525 次阅读 2021-12-9 01:46 |个人分类:健康老龄 一途一心|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2021年回国,全球疫情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回国从之前的隔离28天到现在的35天,不断播报的突变新闻也让大家逐渐对新冠病毒开始有些麻木,很多医学工作者包括家人、同事和同学,仍因为新冠在岗位上需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心力。正好看到2021年柳叶刀“威克利-伍连德奖”(The Wakley–Wu Lien Teh Prize)征文大赛征稿,把身边家人的故事简单写了写,原文4000余字,后因征稿要求作了不少删减。前日收到柳叶刀亚洲编辑王辉老师(Helena Wang)的邮件告知稿件落选,遗憾未能在医学殿堂级杂志发文作为给家人这份礼物。但也会想他们在养老院照护、支持与陪伴这些因疫情无法见家人的老人们,会感慨医院和养老院等机构的护理人员恰如征文的注脚“这些所谓‘不具历史性的举动’,而正是这些行为中的善意、共情、同理心和道德感时时刻刻推动着医疗事业的发展”。也回想起周杰伦外婆的那句歌词“她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六百块”,寒假将至,静待养老院早日解封,能和家人再聚。也把这篇文章作为礼物送给退休后仍折腾不休的爸爸妈妈。



送妈妈爸爸去养老院

姚 尧[1]

医护工作者总是最缺时间。

我父母都从事医护工作,从记事起,无数个夜晚我都是班上最后一个被接走的;或者我独自回家,家中却空无一人。他们常值夜班,有时一个电话,在急诊科做护理部主任的妈妈就得赶往抢救室,不知道第二天什么时候回的家。

而我自己,情况也没有太大不同。2007年离开家乡,北上学医,本科、研究生、博士生、博士后一路至今。从我上中学起,常听他们说:等儿子上了大学,我们就不操心,享清福了。可等来等去,一家人总是分隔两地。

2016年初春,是我在301医院读博第一年。一天,我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

“儿子,我已到北京,想去养老院看看。”

“去养老院干嘛?家里好好呆着不行吗?跑北京瞎折腾啥?”,电话这边的我着急且不解,以为我妈妈刚退休就想入住养老院,语气很不客气。

“我想在这边养老院做工。你爸还没退,我退休了也无聊,想着还能做点事,照顾老人也有意义”,我妈向我解释,“你看周末有没有时间,带妈妈去这家养老院看看”。

那时候我正攻读老年医学博士学位,课业繁忙,还被导师安排将去海南做全岛百岁老人义诊与健康调查的大项目。虽不情愿,但是周末我还是和妈妈去看了这家位于北六环的养老院。1号线,9号线,16号线,再乘坐3站633路公交,终于来到我妈口中这家“已联系好且环境不错”的养老院。那时冬季刚过,三月的初春阳光还带料峭寒意。我驻足四望,养老院西侧是一片荒地,零散伫立着几簇杂草;养老院的护工缓慢推着轮椅,上面的老人裹着厚实棉衣,戴着针织帽,面朝这片荒地晒着太阳,远处透过晨霾依稀可见西山。养老院里,一位40岁上下的女院长热情接待了我们,简单介绍了床位、护工和老人情况,说他们护理部主任岗空缺半年多,若我妈妈考虑好随时可以入职。我妈妈在养老院上下三层看了一圈后,说没问题先做着。看到妈妈拿出正高护师资格证办注册登记的时候,院长和护工露出惊讶的神情。或许,他们和我一样不理解,为什么我妈妈会选择这样一个偏远、没有评级的养老院返聘工作。

大约过了二十来天,我收拾好行李飞去了海南。

在301医院读博期间,我选择的是老年医学这个偏小众的方向。每当跟人介绍我的专业方向,听者往往表现出赞赏,认为我选择了一个有前景、有意义且顺应时代发展的方向。我也偶尔会在家人面前沾沾自喜,毕竟在中国唯一的老年医学国家重点学科求学,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然而我妈却时常告诫我:不要浮躁,多跟前辈虚心学习,脚踏实地打好基础。

2019年10月,在博后导师曾毅教授的支持下,我又得到美国杜克大学继续攻读博士后的宝贵机会。12月的平安夜下午和父母在养老院附近吃了饭,回来收拾行李、准备好签证等一叠材料,于1月初便乘坐跨洋航班来到美国东海岸。

初到美国一段时间,家乡疫情失控。2020年1月23日武汉封城,妈妈从同事处得知当地情况后十分焦急,联系市中心医院申请返乡支援得到“留原地待命”的回复,“逆行”未能成行。那时候临近过年,爸爸也来养老院和妈妈同住,随后,全国各地养老院陆续开始封闭,爸爸也加入我妈的照护分队,在我妈培训下成为一名大龄护工。妈妈和爸爸为了我能安心工作,联络时很少抱怨,常报平安,偶聊各自的工作。

好像冥冥中有定数,我们一家,都在从事老龄健康事业。

在杜克访学期间,我和博士后导师一同申请老年人群应对新冠疫情的项目,同时撰写的咨文得到中央领导层的批示与转阅[2]。我告诉爸妈,我在居家期间写的疫情期间呼吁关注老年人数字鸿沟问题的述评,被《柳叶刀·健康长寿》选为当期封面文章[3]。爸妈也会和我讲述封闭期间养老院中发生的故事:老人因长期见不到子女家人,精神状况不好;妈妈和爸爸除了照顾、安排好老人们日常起居,也关心他们的心理健康问题,常组织一些趣味活动,手把手教老人如何用手机跟家人视频,使得老人们渐渐适应了特殊时期养老院“封闭”的状态。

妈妈爸爸告诉我,封闭的一年多时间,他们管理、照看的42位老人无一例发生院内感染;其中还有一位送来时脑梗合并痴呆的老人,在我爸的照料下,吞咽功能逐步改善,一年后还可自主进食。家属对他们有道不尽的感谢,越来越多的老人也因为好口碑入住这家养老院。

“妈妈弱爆了,比起医生和领导,护士都是做着最没技术含量的活。”回想起小时候,不懂事的我曾说过这样的话。那时我会认为医生和行政会比护士高一等级,因为医生、行政甚至病人与家属都可以对护士撒气。而妈妈对于这些不公与误解,一直是好脾气,迎着笑还赔不是,然后继续做好分内事。

在一次访谈里,法学教授罗翔曾援引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要爱具体的人,而非抽象的人”。我觉得这句话是对护士群体最恰当的注脚。医疗机构中护士群体往往被忽视或被不公对待,他们选择隐忍,他们懂得并践行真正的爱,他们一直做着隐秘而伟大的事业。

2020年的12月,达勒姆的街道一些家庭开始装点房屋,迎接即将到来的圣诞。那天Youtube Music随机播放了费翔的《故乡的云》。想到离家13年余,妈妈爸爸“北漂”来京,我却先去了海南,现在又在异国他乡。伴着耳机里那头悠扬与顾盼的吟唱: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2021年1月,我终于落地祖国。疫情反复,养老院关了开,开了又关。在回国后的10个月里,和妈妈爸爸一共见面三次,都是匆匆在养老院附近吃个午饭,随后送他们返回工作(期间有两次分别是见女友和女友家长)。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看着这两个年已六十的老人,穿上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白大褂,进去照料里面更体弱、却无法见家人的老人。

如今10月,北方疫情又开始抬头。妈妈来微信:“养老院封闭,不让出入,你不必担心,这边一切都好,你也少熬夜,吃好休息好”。此刻,我的眼前浮现出妈妈爸爸返回养老院的背影,我为他们感到骄傲,也笃定自己选择的方向。提笔至此,惟愿疫情驱散,家国平安,老人平安,医护平安、我们的父母,也都平安。


2021年10月30日


[1] 姚尧,北京大学中国卫生发展研究中心新入职助理教授。

[2] 博士后导师曾毅教授为第一作者,本文作者作为第一参与人,在新冠疫情期间合作撰写题为关于进一步调整人口政策并提倡尊老爱幼代际互助家庭模式的建议亦是应对诸如新冠病毒肺炎暴发等灾害突发事件的中长期对策的咨询报告,该报告建议也最终出现在11月发布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正文中。

[3] 本文作者撰写的题为Bridging the digital divide between old and young people in China: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的述评被柳叶刀子刊(Lancet Healthy Longevity)作为封面文章和主编推荐(Editor’s Pick)进行报道,并在杂志一周年社论中正面引用。Lancet Healthy Longevity杂志评论本文梳理了中国应对老年数字鸿沟所做的努力以及机遇与挑战,也为发展中国家弥合数字鸿沟提供了有益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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