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前半辈子

许秋雨，2022.1.18

我出生在一九六三年江苏省高淳县的一个农村，是我父亲在三年饥荒为讨一口吃的而外流到宁夏贺兰山上筑水库回家后生的。也许当时全国都差不多是这样，后来有统计说，中国一九六三年出生的人口为中国历史上之最。就这样，自我从出生起就很幸运，没有赶上三年饥荒但赶上了出生大潮。

我有一个在农村生活贫穷但快乐的童年，自由自在，玩水玩泥，盼吃盼穿。当我刚开始记事时，大队里和村上来了很多城市的居民，叫知识青年。他们的到来，给农村带来了很多新鲜空气，也让我们孩子们长了不少知识。他们的到来，为农村中小学的教师队伍增加了血液，让很多农村中小学从无到有，让无数农村的孩子们受到了最基本的教育。

就这样，幸运第二次降临到我的身上。由于文革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我的童年少年巧幸地在一个全国反知识的运动中受到了与城市的同龄人一样甚至更多的文化教育。

幸运第三次降临到我的身上是文革刚结束时就恢复了高考。巧就巧在我参加的是文革后的第三届，即一九七九年的高考，更巧的是应届毕业生参加高考。对第一届和第二届，即七七届和七八届高考，由于文革十年的积累，高考人数众多且很大一部分是往届毕业生参加。而到我们七九届高考，应届毕业生已经有了绝对的优势。从七八年的下半年起，尽管在农村中学的较好的老师开始陆续调回城市，我们农村七九届的高中学生已经有了较好的基础。比如，我在中学里遇到的最好的数学老师在七八年暑假时就调回到了县城，还是我拉着板车送的。但是我们高一的数学就是他教的，他已教会了我们的平面几何及初等代数等等。这对我们七九届的高考帮助非常大。就这样，我幸运地考上了大学。

在我们七九级的大学生里，来自农村的学生比例应该是在文革后的历级大学生里最高的。七九级以前的七七和七八级大学生里，很高的比例是往届高中毕业生。而往届生能考上大学是必须要有充分的条件来复习的。农村上的往届高中毕业生基本上没有复习的条件，所以考上的大学生少，从而这两届考取的大学生里很大一部分是城市里的考生或者知青。又由于我前面讲到的，在七八年起，农村中小学里较好的教师大多调回到了城市，以及城市知青的返城，农村中小学里基本上没有了合格的教师。对七九届高中毕业生来说，因为以前几年的教育不比城市差，最后一年老师们的离开对他们高考的影响不是致命性的。但是对七九届以后的高中生，影响就很大了，从此拉开了农村与城市中小学教育越来越大的巨大差距。

在七十年代底八十年代初，高考考上的大学生都被认为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里都香。

幸运第四次地降临到我的身上是八三年上半年，正值大学毕业时我有幸考上了研究生。那时全国招收的研究生非常少，全国各地对研究生都非常重视，研究生都是香饽饽。

在以后的几年里，出国成了全国热门。就这样，幸运第五次降临到我身上，在一九八八年我又成了一名留学生。那时的留学生个个都是香饽饽。

在二十年前，长期及短期的回国人员在社会上都受到相当的重视，他们也成了香饽饽。这第六次的幸运又被我赶上了，每每回国都能受到非常热情的招待。

以上被我赶上的所有的幸运正是由于中国社会变迁的原故。喜也罢、悲也罢，它只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小小段。现如今中国的发展早已步入正轨，像我那样的幸运已经很难再能降临到一个农村孩子的身上。研究生，留学生及回国人员都已经非常普遍，再也不是什么香饽饽。我同龄的一众人现都已入花甲，在我们的后半辈子里只有生命才是最需要的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