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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置“轨间”

已有 4127 次阅读 2010-1-17 16:09 |个人分类:生活点滴|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知青, 石亭利, 集体户, 鸭大线, 斧子

                   弃置“轨间” 

   

    32年前,吉林省浑江市(现在叫白山市)花山公社青沟子大队二小队集体户发生可一次血案。

    那一年农历八月十五,晚上九点半刚过石亭利提着斧头来到距离集体户足有十华里的华山公社“5、7办”王主任门前,高喊:“王主任,王主任,开门!我是石亭利!”半晌,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这么晚了,能不能让人睡个囫囵觉……王主任到市里去开知青会去了,要到后个才能回呢。”原来是王主任家里的,石亭利满心的怒火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再加上正赶上八月十五,山里的温度说降就降而且早晚温差特别大,石亭利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想,算你这小子真有命,可躲了十一躲不过十五,早晚我得收拾你……。转身又到了隔着马路的公社书记,这时的石亭利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他没有想一想“5、7办”主任去市里开会公社书记会不去?结果是同样的呼叫同样的回答。公社书记也躲过一劫。心里琢磨着怎样收拾“5、7办”主任的时候已经快要回到集体户,到了已经住了整整7年的集体户门口,想起七年前刚到集体户的情形,那时还满怀希望一心等到两三年后当兵或者招工实在不行接班也行。谁想转眼7年过去了,结果是当兵因为妈妈家的成分高,没有当上,招工又被知青办主任的小舅子给顶了,就剩下接班一条路,又因为哥哥年纪比自己大两岁,下乡又比自己早只好让哥哥接了班。那就只好在集体户熬吧,早晚会有出头之日。就这样五年、六年、七年……眼瞅着和自己一起下乡的伙伴一个一个招工、当兵、推荐上大学。知青办主任家的门都被他踏破了,每次的回答都是:“下一批,下一批一定考虑你! ”

    和往年不同的是,往年是零星的当兵、招工、推荐上大学,今年是一走一批,不仅比自己下乡早的全锅端,连晚自己下乡两三年的也都参加了“高考”而且陆续收到了由红色信装着的录取通知书。8月15一过,就只剩下我石亭利一个人了。想起这些年扎跟农村干革命口号喊得最响的,高喊“一生交给党安排”写血书发毒誓的,脱裤子换指标的,一连几夜不睡觉挑灯夜读《共产党宣言》、《国家与革命》、《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反杜林论》修梯田时一天担断六根扁担被行署革委会提拔为公社副书记侯选人的……一桩桩、一件件在石亭利的脑际过电影一样……那些明明应该分配给自己的指标、名额被他们以各种借口分配给了“户友们”,这些“户友”仿佛就是这些现在眼前炕上躺着的一排黑色的脑袋——这时离他去公社王主任家还不到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还不到子夜,东北农村尤其是山区农村,挂了锄庄家上了场就没有什么农活了,除了搞副业的,通常都由队长的亲属或者亲信给包了,一般的集体户户员就只能回家或者在集体户闲着,没有“活”给他们“派”,也就是说,没有工分给他们挣。这种时候是天刚黑就睡觉天不亮不起床(应该叫炕,东北人尤其是东北山里人都睡火炕)。

      石亭利此时产生了一种幻觉,他觉得睡在炕上这些人就是造成他一直呆在这穷乡僻壤的集体户的罪魁祸首,是他这些年一直倒霉的元凶,他下意识的举起了斧子……他像李逵劫法场一样排头砍去,他又觉得他是杨白劳,一斧子、两斧子、三斧子向着黄世仁、穆仁智、向着万恶的旧社会排头砍去……。第一个砍到的是刚下乡不到两年的小孙,不当不正正好砍到小孙的右侧颈动脉,鲜血如同强大压力下的水管中的水一般如注喷出,小孙没有任何挣扎当场毙命。紧接着是体魄强健的王凤国,石与他平时就有芥蒂,王刚刚被招了工进八道江电厂,赶上八月十五和刚接到白求恩医科大学入学通知书的宋朝中喝了一瓶60度老白干,此时睡的正香,石亭利对小孙的第一斧子进行得很顺利,没有收到任何阻碍和反抗,在接下来的砍杀中就没有像第一次顺利有效——第一斧子没有砍正,砍到了王的头顶,砍掉了一块颅骨,脑浆被砍了出来,王反射地用手指将颅部罩住,第二斧将左手的两根手指坎断,如果再继续砍王凤国,被惊醒的宋朝中和李庆国就会起而反抗,王虽然身体健壮但此时已丧失了反抗和招架能力。石已经意识到后面的人随时都可能会被惊醒,接着挥斧朝着第三个——已经接到白求恩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来去美国留学的宋朝中砍去,宋的眉弓骨和右手臂被连砍两斧,这时石亭利砍人的力量和速度都慢了下来,等到已经完全惊醒了的小李,石只是惯性的继续轮了两下,加之小李又有了提防——小李伸出去蒙着被子的手虽然被石亭利用力掀掉,接下来的砍杀已经是强弩之末,因此小李被伤的最轻,右手虎口被砍裂左臂背阔肌被砍裂。集体户男生一侧的大炕上如同刚刚经过杀戮的屠场血肉横飞。

   石亭利提着斧子夺路而逃,离集体户不到二百米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浮桥,夏天人们都走那座浮桥有风的时候晃晃的,一个人走手扶住两面的缆绳不会有危险,两个人同时走需要技术和胆量。到了冬天这条河结冰而且很结实,车马都在上面走。河的对岸不到二百米就是鸭大线铁路(就是从鸭园到大栗子,当时属吉林铁路局通化分局)。石亭利砍了户友后趟过八月十五的青沟子河跑到了离青沟子集体户20里左右的“五人把”(文革中改名“红卫”)集体户——他妹妹所在的集体户,大概是趟河的时候浑身的血迹被冲刷的模糊的缘故,妹妹和集体户的其他女生并没有在意户友哥哥石亭利的异样,石亭利也不知道和自己的妹妹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是第二天妹妹发现哥哥的上海表放到了自己的枕头旁。

    石亭利离开妹妹的集体户已经是过半夜,八月十五的月亮照过李白、照过苏轼,现在正照着刚刚杀过人的石亭利。秋风一吹,石亭利从刚才的准幻觉中逐渐的恢复了意识,他再一次越过的清沟子河爬上了鸭大线铁路,他太熟悉这条铁路了自己的家就住在这条铁路边上,从小就听着这条铁路上的客车、货车隆隆驶过的声音没似乎没有这种声音的伴奏都很难入睡。这是从珍珠门方向向临江方向的一趟运送木材的列车正绕过鸡冠砬子从远处驶来,司机发现不远处铁轨上站着的人影就有意减速行驶,但是这时不能急刹车,因为如果急刹车会车毁人亡,石亭利很清醒,他马上下了轨道,列车恢复了原速,这时石亭利又进入了不可遏止的对车轮的迷恋和对车轮与铁轨接触时所产生的声音的憧憬,他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而又迅疾的速度投入到正在急驶的列车下,他觉得他终于完成了他的一切理想和对理想的想象。

   第二天,也就是1978年的八月十六凌晨,司机老王在灯光和晨光的交映下发现铁轨间散落着各样不同的衣物碎片和零星的肢体,凭着他三十多年的由学徒到司炉到副司机到司机到大车(师傅和老司机)的丰富经验,他感觉到这被压的不是牲口,是人。而且压过的时间就在几个小时之内。但是火车司机是不能擅自停车的,哪怕是发现了曾经有车祸的痕迹,也不能停车。因为那很可能会破坏列车运行的系统计划,但是,他可以向下一个车站报告车祸发生的具体区段,然后由距这一区段最近的车站派临时轨道摩托车前往事故发生地紧急处理车祸的后续事宜,并尽快的联系受害人单位或亲属协商相关善后意见,但当时的有轨交通事故很少有什么赔偿即便追究事故责任,石亭利也属于“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铁路方面就更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就像数千万知青上山下乡,非正常死亡人数无法统计,未成年下乡者也无法统计,迄今为止也没有任何机构和个人负任何责任一样。

      王大车让副司机写了一个便条给珍珠门车站站长,珍珠门站派了铁路“摩斯噶”到了石亭玉卧轨的地方约略的捡拾铁轨之间的尸屑,草草葬在了铁路旁边的一片白桦林间。好久也没有人知道那里埋葬了一个知青——他的名字叫石亭利!不知那土丘是否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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