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科学的哲学原理》2023-03-15

前述所有东西，无论是基于经验事实还是思维抽象，无论是借助实物、文字还是图形，都是一些可以被理解的、用于显示存在或存在的变化的形式。存在的东西必须通过某种形式呈现到人的面前，无论是可直接感知的实物形式、用语言描述的文字形式、还是借助图案表示的时空结构，否则就无所谓存在或非存在。非存在只有以存在为参照才能被设想。

形式是人与物、人与人交往的媒介。人与自然的交往是通过制造、使用和携带工具进行的。类人猿虽然也能制造和使用简单的工具，但似乎不会携带工具，不能在不同时间和地点使用同一件工具做另外的事情，从而不能把特殊的工具提升为普遍的、形式化的工具。同样地，人与人的交往是通过语言进行的。尽管动物也能通过声音进行交流，但只有人能使用文字、符号和图案把即时的声音转变为具有普遍性的、可以留存和推广的形式化的语言。

无论是用形式化的工具作用于自然，还是用形式化的语言描述自然，其结果都是被人为创造出来或从人自身分化出来的、确定的客观事物。尽管它们都是人的意识外放和汇聚的产物，但一经产生，就拥有独立的时空存在，呈现出与其创造者不同的时空轨迹。无数的时空轨迹相互交织相互作用，就形成一个无限延展的多层次的形式网络，并反作用于最初创造它们的人本身。这样，从最初的原始人开始，人类就一直在改变自然，同时也被自然所改变。

详细讨论：

1.  形式和质料的关系是西方哲学的核心议题。在通常的认识中，质料与形式的关系类似于个体实体与属性的关系，比如铜球中铜与球形的关系、金纳米颗粒中金与颗粒的关系。这种解释的基本思路是: 把形式和质料的关系看作性质与物质对象的关系，把二者分别看作对象实体的“构成成分”或“组成部分”。这样，形式和质料之间界限清晰，它们的关系似乎是偶然的：石球、木球也是球形的，铜还可以做成铜箔、铜线、铜像，等等。而且，由于作为物质载体的质料是恒常的，作为属性的形式是杂多的和变动的，因此，根据这种经验的静态认知，可以独立持存的质料比依存性的形式更重要。

2.  而且，经验认知按物理时间流逝的方向排列可以被感知的材料，认为“结果”在“原因”之后，把原因理解为时间上在先的、产生一个事件或对象的充分条件。由于在可感实体生成的过程中，质料的持存先于形式的获取，因此，在二者与所构成的实体的关系不是无关紧要的情形下，质料往往被认为是实体的原因或本质。比如，“地理环境决定论”曾一度颇有市场；考虑国家的发展，通常会认为优质资源和优秀人才，相较于社会治理，是更本质的因素；很多人至今仍认为，地球环境和资源总量，无法支撑中国和世界全部人口过上有尊严的体面的生活，从而对未来前景感到悲观。

3.  但是，离开经验的思维设定，即便是在简单的化学中，形式的必要性也早已广为人知。结构决定性质，当金材料的尺寸从宏观物体缩减至纳米颗粒时，尽管还是由金原子组成的，但它们的物理性状、光谱性质和反应特性都发生了显著改变。此外，那些举世闻名的雕塑作品，如《断臂的维纳斯》、米开朗琪罗的《大卫》、罗丹的《思想者》，如果没有雕塑家的精心创作和心血投入，也是不可能完成的。

4.  从直观上看，质料与形式的区分很明显，前者是一个物质性存在者，而后者是非物质性的原则。但是，如果没有形式，质料也不可能借助实体显现出来。就此而言，形式不是与物质对象相分离的、超越的存在者，而是驻于对象之中的内在逻辑和结构，它不仅和质料一样，都是可感实体的内在本原，而且是可感实体之所是的由来。

5.  质料潜在地拥有形式，而可感实体现实地拥有形式。可感实体的生成是先在质料在形式的作用下从潜在的实体发展为现实的实体的过程，亦是形式从在质料中的潜在存在落实为在可感实体中的现实存在的过程。实体的生成是一个质料被形式改造直至被完全统治的过程，也是一个存在者从“质料性的”、潜在的存在方式发展为“形式性的”、现实的存在方式的过程。当一个可感实体的生成过程结束时，质料便从潜在者变成了现实者，而形式作为非物质形态的内在逻辑和结构，便落实为这个现实实体的内在本质。因此，形式不是在生成结束时才被获得的，而是贯穿于生成过程之始终的原则，它指导着生成过程的每个环节，并在生成结束时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展现。

6.  当然，能够接受形式改造和统治的质料不是任意的或偶然的，而是与形式本身有着必然的关系。比如，不是所有石材都适于雕塑，不是所有过渡金属元素都能制成纳米颗粒，不是所有细菌都能进行群游。这种“必然关系”体现在形式作为目的对质料的“拣选”以及质料作为“基体”对形式的依存。就此而言，可感实体的存在结构也是它的内在的原因结构，是特定的形式以作为目的或结果的方式规定了相应的质料和原因。原因就在结果之中；潜在者是因为现实者已经存在才被认识到。事实上，只是由于可感实体可以现实地生成，质料作为能够成为现实者的潜在者才得到关注、追溯和设定。

7.  简言之，由于在实体的生成过程中和生成结束后，形式都潜在地存在于质料中并规定着质料的运动，因此，作为实体生成和存在的两个本原，形式是更为基础的本原，是首要的存在和终极原因，而质料是依存于形式的次要本原（注意：此处的形式不是简单确定的固定骨架，而应被理解为在四维时空中持续开合的主动的时空结构）。

8.  可感实体，作为在质料之中的形式和在形式之中被实现了的质料的不可分离的统一体，不是抽象的、无内容的、仅仅在那里的“静止的”存在，而是具体的、表现为各种功能和活动的“动态的”存在；不仅可以是个别的有形事物，而且可以是无形无相的观念上的存在；不仅是本体论上的存在，而且是认识论和实践论上的存在。

9.  无论在哪个层面考察质料与形式的关系，形式都处于主动的一方，而质料则处于被动的一方。如柏拉图哲学中，理念是作为最高形式存在的，事物的存在表现为质料“分有”这种形式。亚里士多德哲学中，形式规定事物的本质，包含着事物发展的动力和目的，是积极的、能动的、决定性因素，质料则是消极的、被动的、被决定的因素。康德哲学中，作为直观形式的时间和空间始终起着决定性地位，因为面对种类繁多的感性材料，如果没有时空形式作参照，就难以获取准确的经验知识。

10. 自然整体，作为“神”或最高形式，在不同时期和地方，其主要内容或人们关注的重点也不尽相同。在古希腊罗马时期，人们重点关注的是神不同的直观形象，如神话传说中的各类神灵，以及神是如何安置人的；在近代欧洲大陆，人们最关注的是“神”的抽象概念或逻辑结构，以及人与“神”整体既对立又同一的联系；在现代世界，关注的重点是“神”在不同时空尺度上的细节呈现和规律，以及“神”如何对人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