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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中的美人们(4)赳赳武夫:忠诚英勇之美

已有 2626 次阅读 2022-2-22 10:51 |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诗经》中的美人们

赳赳武夫:忠诚英勇之美

扶  兰

 

国风·周南·兔罝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肃肃免罝,施于中。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武夫一词,最初是褒义,指的是武士。大约在宋代文官政治确立、文武分途之后,重文轻武的风尚,与对军阀割据专权的警惕,结合起来,武夫便成为了贬义词。民国初年有大牌记者陶菊隐,记录自己所见所闻的北洋军阀事迹,成书出版,标题即是:《武夫当国——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1895-1928》。

在《诗经》的时代,“武夫”无疑还是褒义词。

赳赳武夫,意思就是:威武雄壮的武士。

《兔罝(读“居”)》全篇,就是对武士的赞美。

 

武士,在《诗经》时代,是什么样的人?

按照西周嫡长子世袭的宗法制和分封制,天子之位由嫡长子世袭,其他儿子作为小宗被分封为各地诸侯。也有功臣被封为诸侯,如齐国便是王师姜尚的封地。诸侯的封爵,有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如楚国诸侯初封时便是子爵。这些诸侯在各自封国内便成为了同姓宗族的大宗,其封爵由嫡长子世袭继承,其余儿子作为小宗分封为卿大夫。卿大夫在各自封地里又是同姓宗族的大宗,其封爵仍由其嫡长子世袭继承,其余儿子作为小宗分封为士。

附带说一句:虽然公与侯是两个不同的封爵等级,但是《诗经》与春秋时期的史料之中,常常将公与侯连在一起称呼,或者看作一个等级。比如《左传·桓公六年》里说,“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齐国是公爵,但常常被称为齐侯。

《国语.晋语》中说:“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可见,士虽然是贵族序列中最低的一个等级,也仍然是有禄田的贵族阶层。

众诸侯有为周天子镇守疆土、随从作战、交纳贡赋和朝觐述职的义务。比如说楚国就要向周天子进贡楚地特产的香草,如果“苞茅不贡”,天子就要召集诸侯来征伐楚国了。

相应的,各诸侯国内的卿大夫,要向诸侯尽类似义务;卿大夫所分封的“士”,也要向卿大夫尽类似义务。

这种宗法关系,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层层分封之下的忠诚,联结了各个遥远诸侯国之间的关系。

 

时人说:国之大事,惟祀与戎。

意思是:国家最重要的大事,一则为祭祀,一则为征战。

周礼中所说的君子六艺(周王朝官学要求学生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与御都可以说是专门的战争技能。射即射箭,御即驾车——这是一个战车驰骋的时代,能够熟练驾驭战车,在战场上是极其重要的技能。

周代五礼是指嘉礼、宾礼凶礼、军礼和祭礼。战争礼仪,是谓军礼,观兵之礼以炫耀武力、显示军威为目的(阅兵式?誓师仪式?),定兵谋是战前在庙堂举行的军礼(军事会议?),致师是开战前双方进行公平较量的军礼(阵前斗将?)

乐,指的是黄帝时期的《云门大卷》、唐尧时期的《大咸》(也称《大章》)、虞舜时期的《韶》、夏禹时期的《大夏》、商汤时期的《大濩》以及周武王时期的《大武》。《大濩》和《大武》颂扬的都是以武力夺取天下的君主,因此叫做"武舞",舞者手里拿着红的()玉制的戚()。孔子曾评价说:“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论语·八佾》)意思是:《武》之舞,有极致之美,但因其举兵伐纣的主题,不能达到极致之善,惟有歌颂舜的《韶》才是尽善尽美。

书,是书写;数,是计算,看起来和战争无关,可以视为两项行政事务能力。但是,今人说,战争打的是后勤,周代未必不是如此,稍后的楚汉争霸,刘邦胜利后论功行赏,便认为负责后勤工作的萧何应居首功。

因此,这是一个有着浓厚军事色彩的时代。

作为整个贵族阶层基层的士的教育、技能、职责,必然也必须是以此为导向。这个时期的士,其实就是武士,或者可以说,职业军官。他们是诸侯国的军事基础,也是周王朝的军事基础。有这样一个数量众多、训练有素、忠诚可靠的武士阶层,才能联结贵族与平民,对上执行征战命令,对下统率普通士卒。

 

《兔罝》一诗,歌唱的不是征战的武士,而是狩猎的武士。

但是狩猎其实就是日常的军事训练,大规模的狩猎就是军事演习,需要提前准备好武器装备,勘探地形,探明敌情,制订行动计划,实施行动计划,克敌制胜——以《诗经》时代地广人稀、猛兽出没的背景来看,这样的狩猎活动,其危险性可能并不亚于真正的战争。

武士们大力捶打木桩,用木桩将网眼繁密、兔子都跑不出去的捕猎网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有些捕猎网安置在纵横交叉的路口,有些捕猎网安置在林木茂密的地方。他们忙忙碌碌而又有条不紊,配合默契,对于即将开始的狩猎,胸有成竹,让旁观者和其他参与者,一看到他们的身影,就觉得踏实可靠,他们是邦国(这个时代,君国一体,不能截然分开)的坚强屏障(干,即是盾,城,即是城墙),是公侯的心腹干将。

读到这里难免会有一点疑虑:武士,是由卿大夫分封,类似于卿大夫的家臣,与公侯之间,其实隔了一层,但为什么在诗中看不到卿大夫的身影,武士直接陪伴在公侯身边?

分析一下,可能有两种原因:

其一,公侯麾下,除了分封的卿大夫,也有直属的武士,诗中所唱便是公侯自己的武士。

其二,周代的封建制度,本来便不同于西欧的封建制度(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而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理论上来讲,所有的武士,都是周天子的家臣。同理,在诸侯国之内,所有的武士,都是诸侯的家臣。

 

这样忠诚能干的武士,不仅仅是邦国的坚强屏障、公侯的心腹干将,也是“公侯好仇”。

仇,同“逑”,意为匹配。好仇,在这里意为好助手好朋友——《关睢》篇里的“好逑”意为好伴侣,同一个词的具体解释要看具体语境。

武士是公侯的好家臣好助手乃至于好朋友,但并不是公侯的奴仆。

身份地位虽有差等,权利义务却是对等的。

这也是建立在宗法制度基础上的周代礼乐文明、封建制度的社会运转规则。

《左传》中说:“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 (《左传·隐公四年》)又有“十义”论:“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也。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 (《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这两段话的意思是:人伦中的双方都要遵守一定的“规矩”,君主守礼有义,臣子忠于职守;父亲对儿子慈爱并能承担起教导之责,儿子对父亲孝顺,但也能规劝父亲做的不对的地方;兄长友爱弟弟,弟弟敬重兄长;丈夫对妻子和蔼,对家庭尽责,妻子对丈夫柔顺,同时又能遵循正道不一味盲从;婆婆对儿媳慈爱,愿意接纳她的意见,儿媳对婆婆恭敬,愿意听从婆婆的教导。

这是齐家的规则,也是治国的规则,如孔子后来所说,治理国家,最重要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论语·颜渊》),做君主的要像君主的样子,做臣子的要像臣子的样子,做父亲的要像父亲的样子,做儿子的要像儿子的样子。

当然,这是一种理想状态,现实生活中常常是达不到这种理想状态的,破坏规则的情形也不少见。故而孔子才会特别强调这一规则的重要性。

孟子将这种对等的伦理规则追溯到夏禹时期。夏禹治水之后,天下太平,后稷又教民众种植五谷,使民众得以饱腹,日渐繁衍,但是繁盛的生民却没有得到很好的教养,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夏禹为之担忧,任命契(商王朝始祖)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

基于对这一对等规则的认同,孟子又毫不客气地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所以,作为“公侯好仇”的武士,在忠诚勇武之外,还有着一种独立昂扬的人格,一种勃发的英气。

 

诗是艺术,诗人或者说歌手难免会美化他们赞颂的对象。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在读诵这首诗时,感受诗中武士的忠诚英勇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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