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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和现实之于学问和学问者的影响 精选

已有 5216 次阅读 2009-3-22 16:23 |个人分类:科技人文|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文化, 学问, 现实, 学问者

 

一、学问作用的无限与无奈

先前曾经看过别人的一篇文学评论,现在还很有印象。它剖析了类似托尔斯泰这样的大作家,其走过一生的心路历程究竟是如何波动起伏的。众所周知,但凡作家都是用独特的眼光看待我们这个世界的,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尽管纷繁复杂,但在作家或深邃、或浪漫、或现实的诠释中,无不可以通过人性来透视、来折射、来揭示世界的本质。人性伸展构成文化性,又或者反过来文化性影响人性。总而言之,作家是经由人性而意欲把握世界,又试图改造人性从而改造世界。这种对世界的改造方式相比机械物化方式应该算是根本性的,但是问题在于,它能够实现吗?

“托尔斯泰们”经历了思想的一生和现实的一生,最终明白了一个不是很复杂的道理:“人类思想能力的无限,与思想结果的局限,是金币的两面”。托尔斯泰本人长期研究社会、观察人生、关怀大众,最后却将自己由希望变成为失望,无奈地将人性描述为“一半是野兽,一半是天使”,发出改造人性是如此困难的一声叹息。

进而联想到学问和做学问的人,无论是研究自然问题,还是研究社会问题,想要实现的目标,何尝不是试图积极地改造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并且在改造自然界和社会的过程中改造自己(不知不觉好像在阐述实践的内涵了)。通过学问过程探究纯粹知识、展开理性思考是不存在什么大的障碍的,只要学问者遵循方法、坚持不懈应当就可以了。学问、思想尽可展开翅膀自由飞翔,触角无所不及。

以做学问为职业的人是越来越多,自然也产出越来越多的学问,不想着怎么用、不拿出去用没有关系,但是学问要拿来在现实中使用,由人所构成的社会必然会对它施加这样那样的影响。再者,如果做学问的人两耳无需闻窗外事,甚至沉醉于如学界某些人自我戏谑的 “集体催眠”状态,那就真可谓是心无旁骛地安心做学问了。然而学问者也是人,也有人性的优点和缺点,也不得不生活在时代群体中和社会文化中。

如此可见,现实是一方面知识拿出来用的时候,要受到人为因素影响。另一方面做学问的人也时常面临主体选择。这两方面都跟学问本身无关,但都制约着学问的作用,以及学问者的心态或境界。学问本身为自然、社会和人提供着无限的发展空间,但只要是学问一旦与现实发生关联,就不可避免地受到常常表现为难以抗拒的人为因素干扰,从书斋想象中的无限可能性变成无奈的现实。与此同时,学问者在现实中、在学问使用中也很可能会慢慢“异化”。

 

二、文化、现实与学问者的选择

有人曾经总结了中国历史上的文化和文化人之间的演变关系,谈及了文化人的两种取向,即“学统本位”、“道统本位”,另外我们还可以再加上一个“政统本位”。几个概念换个表述,实际就是说的学问和学问者的几种倾向。这其中,关于学统和道统的区别与联系,时有争议。比较政治色彩化的观念是说,所谓“学统”就是崇尚“坐而论道”,“道统”就是“内学而外治”即以学治世;比较中性的观念是说,“学统”就是重视学问研究的过程和自然结果,“道统”就是试图将学统的过程和结果确立到公认的高度,即前者“做而不在乎评价”,后者“做也是为了评价”。此处并不想论及政治这类复杂事情,只是局限在学界之中谈学问和学问者的倾向而已。显然,“学统”易而“道统”难,学统的要求是重在坚持,而道统的要求是内外一致。

研究中国文化史的学人以为,古代中国以中心自居,自信满满,学统就几乎和道统同名,否则同样的学问如何可以做上千年而不变。近代以来,西学东渐,传统的中国文化人在面对西方强大科技文化的挑战和“千年未遇之大变局”的世俗诱惑时,只好坚持学统本位,守好自己的传统学问领地,不再奢求由学统而致道统了。本来学问者纯粹做学问也是可以的,但是在中国历来存在一股强大的约束力量,就是要求学问者积极参与社会变革,如不这样做就会被认为是无用的文人,以天下事为己事、学而优则仕的观念深入人心。正因为如此,对近代中国学问者保守性的批判不可谓不多。

中国文人也还有一种处世哲学,就是自己修养不足坚持不了学统,更机缘不济走不了道统,就干脆走向实用,将个人和学问拆散了功利地、无原则地用。例如历史上的绍兴师爷们也曾风云际会一时。实用可以被看作是对“政统”倾向的庸俗性诠释,“政统”既不同于学统,也不同于道统,出发点不一样。道统必须以学统为基础,而政统既可以依靠学统和道统,也可以不依赖它们而是偶然地利用一下它们。要给政统下个简单定义,就是以实际社会效用的主观理解确立学问的方式和学问结果的评价。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会有成功和失败的结局。学问者在学统与道统上面的选择也不例外,他们会在两个极端之间摆来摆去,走向其中任何一端都觉得不完美,是不得已而为之,最好是兼而有之,“不争名而有名”、“有名而不恃名”,实际理想的人生目标是想做一个既具备学统本色,又具备道统地位的great master。再具体联系到国情实际,great master最好还要拥有权力,这样还能同时取得政统地位。这样一来,学界小圈子、后台、前台都有自己的舞台,在什么环境下就以什么身份出现,便是十分地完美了。过去俗话说,做不了学问才只好去做事或者去做官,现在这只是学界无奈的卫道舆论,事实却是学而优则仕已是主流了。最近,学问者的这一喜好倾向与专职行政群体的利益还发生着不小的冲突,被后者看作是“横刀夺爱”、“口中抢食”。

细细考察原因,发现也不全是个人境界影响。以眼前我们所处的时代为例,“去精英化”多元型社会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对学问和学问者冲击很大。如果说学统向道统的转变在封建时代是为权威者所抑制,那么现在就是为社会发展趋势所抑制。因此,理性上考虑,如果学问者按学统做到了该做的事情,道统做不做得到应该无所谓,然而学问者也是人,有价值观念,不甘寂寞,也要争强好胜。现在有一部分学问者正是担心学统再也转不了道统,就转向了政统。结果学问所得、心中所想与其正在做的却不一致,那样对己对人皆是很糟糕的事情。有人曾经深刻地评论过古代中国文人的双面性,说他们隐居于山林在野的时候是儒家,而一旦在朝在职就变成了法家,不再坚持自己的学问原则。这样实在是很功利主义的。

上述关于学问和学问者的各种现象,探究其原因,除了个人因素和时代背景之外,也许可以从民族文化上找找答案。曾经有不少关于中国人用感性去工作和生活的说法。2008年某天看了凤凰卫视的一档节目,主持在比较中国和其它国家人们的生活和工作差异时,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一个西方学者先后到日本和中国生活和工作,第一感觉是日本的一切好像都井井有条,而中国的比较混乱随意,从理性分析日本方式似乎更可取,但是从人性的角度,西方人发现最初生活在日本虽觉得很好,但是时间长了却觉得冷漠,没有人情味。而在中国刚开始虽觉得不规范,但是过后却觉得比较有意思、有情趣。这个故事是赞扬了中国人的人情味和灵活性,它对于社会机械化和物化是一种批判。但是也要看到,人性虽然高于物性,人性本身却是优缺点始终并存的,也不是什么都是好的。

感性工作和生活方式对于理性竞争和理性发展,应当是弊大于利的。中国人比较善于折衷、转折,善于自我解脱,善于活在当世,可能与哲学和世俗化宗教信仰有关。这个对于争取理性的自由,实际的确是一种文化上的障碍。中国重视人,但重视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协调、人与社会之间的协调,而不是人自己的自我认同和人的一致性。

感性工作和生活更加容易因想“八面玲珑”而患得患失,当代中国学问和学问者又何尝不是容易患得患失。导致的后果是,有力有心者,随风摇摆、左右逢缘;无力有心者,心之不甘则心不静,既损自己又损他人。与其如此,不如做一选择,从一而终,安心为之,世俗人眼中的成功和失败则由他去。关键是文化是否能够支持正确合理的选择。

世俗中的人可能真的如大作家、大思想家们所定义的“一半是野兽,一半是天使”,那他们已经改变不了,因为他们是做事的人不是做学问的人,没有这么多主动的前思后想,也没有物质意义上的机会和条件去选择和考量,属于难以框架化的人群,没有框架的人其实也很好,就是活得自然而感性。但是,做学问比不得做事,做事可以没有框架,今天不用再回想昨天的事,而做学问必然会有框架,不然哪有积累可言。有框架则必然会在各种“灵活人”面前经常有挫折感,这样似乎结果看起来,学问者只要不甘寂寞,终究是摆脱不了首鼠两端的烦恼。

要想让社会跟着学问和学问者走,显然是不可能的。反过来,学问和学问者跟着社会大众走,好象也是不对的。今天虽然早已不片面倡导纯粹学问、书斋学问,但是还是要倡导学问和学问者既不阻止社会自然地、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向前走,也不应盲目地跟着走;要以有用的学问影响社会、改造社会,但是要遵循学理、理性至上,尤其是所思、所想、所得、所行要一致。如果这样的结果不受社会欢迎,也就由它去,而不是通过削足适履来功利地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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