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知其然：从进化伦理的视角认识人类疾病

现代医学将人体形态结构与生理功能等偏离常态的现象定义为病态，如发热、贫血、呕吐、高血糖、癌变及抑郁等。人类在数十亿年漫长的生物进化过程中，经历了无数次“优胜劣汰”，可令人不解的是，那些让你“痛苦不堪”直至“人财两空”的疾病为什么没有被自然选择淘汰呢？其实，自然选择在帮助我们“战胜”致病微生物的同时，也同样在帮助与我们共生的病原物。由于世代交替更频繁，病原物的进化优势远胜过人类。优胜劣汰最本质的内涵是，首先选择保留那些利于繁衍的性状，而不是利于健康和长寿的性状。另外，从适者生存的角度讲，或许所有被定义为“偏离常态”的疾病症状都表现出“利弊双重属性”，如疲劳是为避免积劳成疾，疼痛和畏惧是为规避危险而预警，此类属性是人类长期进化中的选择与适应所致。试想，失去生命的损失要远超过对若干次误报示警作出反应所付出的代价。新冠疫情初期的“吹哨预警”，情同此理。

人类的疾病性状与其祖先具有进化与遗传伦理上的复杂关系。上个世纪60年代，“进化失配（Evolutionary mismatch）”假说对疾病发生的缘由给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解释^[6]。所谓“进化失配”：经过漫长生物进化形成的有关基因无暇适应晚近时期突如其来的文化环境，依旧行使其原始祖先所处环境下的功能，从而使基因与环境间失去了原始时期形成的协调配合的自然伦理秩序。时过境迁，该假说难以验证，但这不等于其对于人类进化及人体健康研究没有意义，人类数百万年的进化事实有多少是能被“物证”呢？人类基因变异极其缓慢，而这些基因及其表达过程所处环境的改变何止一日千里^[4]。人类在生物与文化“双重进化”之间存在的时空反差必然导致“进化失配”的发生并日渐加剧。因此，前面所述各种疾病均可称之为“进化失配性疾病”。在人类进入农业社会之前，食物稀缺是常态，因此，许多物种演化出了“节约基因（thrifty genotype）”，该类基因的功能是高效转化糖类为脂肪并储存在体内,从而使人类从无数次饥荒中“死里逃生”。然而，当节约基因突然遇到“丰衣足食”环境后，来不及发生适应性改变，依然表达其原始祖先的“高效转化”功能，成了导致人类肥胖及其相关疾病发生的元凶^[6]。

“节约基因”TIP60的功能和作用机制已经被揭示：由乙酰转移酶TIP60[L1] 通过乙酰化脂肪合成途径的代谢酶lipin1促进其向内质网转运，从而提高脂肪合成速率^[7、8]。“进化失配”及“节约基因”被“证实或证伪”也许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其是否能导引我们走在一条“利于人类的健康发展，利于每个人健康生活”的康庄旅途上。

许多疾病性状在人类的系统发生和个体发育过程中表现为利弊折衷的矛盾统一，如呕吐和腹泻是人体把毒物排出体外，或将胎儿接触毒素的机会减至最小。患肺炎时会伴随咳嗽，这是人体为从呼吸道排除异物而形成的防御机制，若过早或过度镇咳，可能使病情加重甚至死亡。慢性结核病伴随缺铁性贫血，但补铁有时也会导致病情恶化，因为铁同样是细菌生存与繁殖所必须。癌症被认为是组织的自我修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9，10]。看来，如果只考虑眼前或局部利益来实施防病治病往往会适得其反。罗维雷斯研究所的生理学家马特·克鲁格（Matt Kingger）研究认为：支持发热是针对感染的一种防御性适应，用药物控制发热，有时反而会使病情加重甚至致命。奥地利医生居利士·瓦格纳·焦内格（Julius WagnerJauregg）用“发热治疗”法治疗“麻醉性痴呆”达到30%的缓解率,并获得了1927年生理医学诺贝尔奖^[10]。

“新冠疫情”的发生应该促使人类对病毒的存在意义和价值有更客观和理性的认知和思辨。病毒除了令人“闻风色变，死伤无数”外，还与我们有不解之缘。病毒是生物演化最强大的驱动力，地球上生命的基因多样性大多蕴藏在病毒中，病毒可穿梭于细胞之间，从而实现遗传物质的交流，人类近三分之一的蛋白质适应性演化由病毒驱动。病毒在拉丁语中的本意是：既能毁灭生命又能创造生命”。当宿主被病毒袭击时，或自身产生抗体并适应生存与进化，或死亡乃至灭绝。基因组研究发现，人类基因组有大量病毒基因的痕迹，其频繁变异，不断发生新病毒基因的侵入。病毒的“共生进化（symbiotic evolution）”说认为，生物进化不仅是“生存竞争、适者生存”，“共生合作”也扮演了重要角色。还有研究发现，人类基因组中大约8%的序列来源于病毒，有证据表明，内源性逆转录病毒糖蛋白（合胞素syncytin）在胎盘起源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此看来，伴随人类进化始终的病毒可谓“亦敌亦友”，弄清楚病毒与我们的进化伦理关系对于人类的健康发展至关重要^[11]。

从进化伦理的角度系统辩证认识人类疾病的意义在于：有望认知疾病发生的进化缘由，更深层次的认知和理解其发生的进化伦理基础与当下环境伦理的相互作用机理，在此基础上，或可提出人类应对疾病的战略性策略。（待续）本文于2020年6月发表在《昆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注意，此处为正体。标准写法是：基因用斜体，蛋白用正体，请编辑注意。